龙安心和吴晓梅对视一眼,同时站起身。王大勇是县里有名的地痞,之前曾试图低价收购村里的古法蜂蜜,被合作社拒绝后一直怀恨在心。
"为什么现在来闹?"龙安心抓起外套。
阿朵咬着嘴唇:"他说。。。说你们把苗绣卖给汉人是背叛祖宗,还煽动了好几个老人一起。"
吴晓梅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在苗族传统中,"背叛祖宗"是最严重的指控。她迅速将绣片包好,塞进贴身的布袋里,跟着龙安心向外跑去。
村口已经围了一群人。王大勇站在最前面,膀大腰圆,脖子上挂着一条粗金链,正大声嚷嚷着:"苗绣是祖宗传下来的宝贝,怎么能绣给汉人的包包衣服?这不是卖祖是什么?"
他身后站着几个村里老人,包括吴晓梅的堂叔公,脸色阴沉地抽着旱烟。更多的村民则围在四周,议论纷纷。
"王老板,"龙安心挤进人群,"我们和LUXE品牌的合作完全尊重苗族文化,每一幅绣品都会注明来源和故事。。。"
"少来这套!"王大勇啐了一口,"你们就是被汉人的钱迷了眼!知道县里李老板出多少钱买断苗绣专利吗?五十万!现款!"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五十万确实是个惊人的数字,足够整个村子翻新房屋。
吴晓梅上前一步,银饰在晨光中叮当作响:"苗绣没有'专利',它是祖先传给每个苗家女子的礼物,不能卖断。"
"听听!"王大勇阴阳怪气地喊道,"吴家姑娘多清高啊!跟这个汉人小子混久了,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吧?"
吴晓梅的堂叔公猛地敲了敲烟袋锅:"晓梅!回屋去!这事让男人处理。"
龙安心感到身边的吴晓梅浑身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他知道在苗族传统中,女性很少参与公共事务讨论,但这次直接关系到绣娘们的权益。
"吴叔公,"龙安心恭敬但坚定地说,"这次合作是全体绣娘投票决定的。收益分配方案也经过合作社讨论,大部分钱会直接分给绣娘本人。"
"那也不行!"堂叔公怒道,"女人家懂什么大局?绣品卖出去,技法就被汉人学走了!"
"不会的。"一个苍老但有力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众人自动分开一条路,蒙阿公拄着他的量尺缓步走来,白发在晨风中飘动。
"阿公!"王大勇立刻变了脸色,弯腰行礼。
蒙阿公不理他,径直走到堂叔公面前:"老吴,还记得六三年饥荒吗?是汉人粮站借给我们种子。记得七九年山火吗?是汉人消防队冒死救人。"他指了指鼓楼,"那上面的'鱼尾燕口榫',还是龙家曾祖父教的。苗汉之间,早就是你中有我。"
堂叔公闷头抽烟,不说话。蒙阿公又转向王大勇:"至于你,王家的,收了李老板多少好处来捣乱?"
王大勇额头冒汗:"阿公,我这是为村里好。。。"
"呸!"蒙阿公突然提高音量,"李老板的厂子仿制苗绣出口,每条围巾卖八千,给绣工八十!这才是卖祖!"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展开——那是一篇关于沿海某厂山寨民族工艺品的报道,配图中流水线上的工人正在机械地复制苗绣图案,毫无灵魂。
"龙安心和吴晓梅谈的合作,"蒙阿公大声宣布,"每件绣品都有创作者名字,收益大头归个人。这才是正道!"
人群开始骚动,许多人点头赞同。王大勇见势不妙,嘟囔着"你们会后悔的",灰溜溜地走了。堂叔公也收起烟袋,临走前狠狠瞪了吴晓梅一眼,但没再说什么。
风波平息后,龙安心和吴晓梅回到合作社。天已大亮,其他绣娘陆续到来,看到几乎完成的样品,纷纷惊叹不已。
"这翅膀像真的一样!"阿雅捧着绣片,对着阳光观察,"等等。。。这里是不是有。。。"她突然住口,疑惑地看向吴晓梅。
吴晓梅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阿雅会意,没再追问那个隐藏的图案,但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龙安心被叫去接林总监的电话,留下吴晓梅向绣娘们解释分工方案。当他回来时,发现会议室里气氛热烈,十几个绣娘围坐在长桌旁,每人面前都摊着一小块绣片,吴晓梅正耐心示范"破线绣"的要领。
"林总监说样品不用急着今天完成,"龙安心悄悄告诉她,"他们更看重质量。"
吴晓梅摇摇头:"不,今天必须完成。我要让所有人看到,真正的苗绣值得等待,也值得那个价格。"
她的眼神如此坚定,龙安心不再劝阻。整个上午,合作社里针落可闻,只有丝线穿过绢布的细微声响。龙安心忙着完善合同细节,不时抬头看向专注刺绣的吴晓梅——她微微蹙眉的样子,抿紧的嘴唇,还有那灵巧得令人惊叹的手指。
午后,当最后一针完成,吴晓梅轻轻咬断线头,将绣片对着窗户举起。阳光透过丝绢,那只"蝴蝶妈妈"仿佛活了过来,翅膀上的纹路流光溢彩。而在右翅某处,只有对着特定角度才能看到,隐藏着一幅微型的山坡人影图——他们初遇的场景。
"完美。"龙安心由衷地赞叹。
吴晓梅小心地将绣片装进特制的木盒,衬上靛蓝染布。盒盖上用苗汉双语刻着"蝴蝶妈妈诞生图",下面是她的名字和日期。
"这样行吗?"她有些不确定地问,"我从没在作品上留过名。。。"
龙安心接过木盒,感到沉甸甸的分量——不仅是绣片的重量,更是其中蕴含的文化价值。"这是新的开始,"他轻声说,"让世界记住创造者的名字。"
下午,当LUXE品牌的快递员取走样品时,整个合作社的人都出来送行。那个普通的木盒里,装着的不只是一件绣品,更是一个民族对自身文化的重新定义。
傍晚,龙安心独自来到鼓楼前。夕阳将古老的建筑染成金色,飞檐翘角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广场上。三天后就是二月二,银钥匙即将揭开"地脉门"的秘密。他摸着胸前的钥匙,想起吴晓梅绣片中隐藏的那个小小人影——两年前站在山坡上迷茫的他,如今已在这片土地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归属感。
身后传来银饰的轻响。不用回头,他知道是吴晓梅来了。两人并肩站在鼓楼的影子里,谁也没有说话,但某种比语言更古老的默契在静默中生长,如同枫香树心中破茧的蝴蝶,即将展开璀璨的双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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