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罗在霍乾念大帐里流泪剖白的时候,营地最角落的另一处帐篷里,完全是一幅截然不同的画面。
云琛正抱着胳膊坐在饭桌前,对着一桌已经凉透的酒菜直皱眉。
颜十九则正襟危坐在书桌旁,表情严肃地执着笔,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下“遗书”二字。
“霍乾念有霍帮做靠山,得东宫赏识,朝中有人脉,有钱,有权,有兵,有功。”颜十九苦笑一声,“而我,什么都没有。”
见惯了撒泼犯浑耍无赖的颜十九,从未见过他做小伏低、愿意承认自己一无所有的样子。
云琛一时间有些无措,一会儿觉得这厮又戏精上身,在那演,一会儿又心里替他难受,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颜十九出一声带着失望的苦笑,继续在“遗书”上涂涂写写,嘴里念叨着:
“我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件事,帮我照顾好阿灵”。
云琛张了张口,没有说话,心情颇为复杂。
为了遵守与万宸之间的约定,她一字没有提,她已知道颜十九在死牢中受尽折磨的原因。
但她懂得,那非人的痛苦与折磨,已令他再难露出阳光大咧的笑容。
一封痛斥并召他回京领罪的东宫令,更是叫他有苦难言。
按朝中目前所议,颜十九将要面对的,最少是牢狱之灾,最高当斩谢罪。
主将吃了败仗,痛失城池,没人会关心他从前赢了多少场,只将这失败高高悬起,永远挂在他的背上。
她明白,他的前途实在凶险又黯淡。
只见颜十九笔下不停,语气低沉又道:
“听说,为了平地道惨案五千百姓枉死之事,霍乾念多番运作,令朝中大多数官员都替他说话,再加上由霍帮支付三年军费为条件,这案子便就此揭过。你们那军师也只是免职,不作其他任何处罚。”
“是。”云琛知道,颜十九连皇宫都没去过,他在朝中无权无势,没人替他说话。
颜十九将写了好久的“遗书”仔细折叠起来,递给云琛,郑重道:
“拜托了。”
云琛皱眉看着颜十九,瞧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只得伸手接过,好好将“遗书”揣进怀里。
有些话,云琛心里知道,但不能说。
虽然颜十九已是她一同出生入死过的朋友,但友情归友情,狮威军的机密不能随意泄露,她没办法告诉颜十九,她和霍乾念其实已成功在幽州借到十万战马。
她已与霍乾念商议好,等战马一到,天下皆知,便编造一番事务,在这大功劳里算上颜十九一份,最起码能保他一命。
她安慰颜十九:“别怕,放心地去吧!”
颜十九点点头,动作迟缓地拿起筷子,在一桌子美味佳肴里挑挑拣拣,幽怨道:
“好,吃了断头饭,我就放心去。”
见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云琛抬手就想给他一下,手扬到半空又忍住了,改为轻拍他的肩膀:
“别想了,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但我保你不死,你放心回京都去,有我罩着你!”
瞧着云琛信誓旦旦的样子,颜十九眼眶一红,“小云云,虽然知道你是在吹牛,但我很开心你对我这么好。”
说完,颜十九继续扒拉桌子上的菜,一口也吃不下去,委屈地撇嘴:
“真行,一桌子没一个我爱吃的。”
云琛咧嘴,“对不住,是我马虎,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这时,颜十九突然放下筷子,深深看着她,“你知道我喜欢什么,你知道的。”
云琛后背一僵,许多画面一股脑地涌上心头,叫她浑身都冒起鸡皮疙瘩。
自这次从固英城逃出来之后,她已隐约察觉到那么一丝丝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想问,又怕是自己多情;不问,心里又总不踏实。
若她察觉到的那一丝是真的,她实在不知今后该怎么面对颜十九,只怕再也不能像如今这样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