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佳寧隨著眾人一起把頭抬起來，這才看清了屋子裡的擺設。

是那種簡單的會客擺件兒，只有幾把黃花梨木的椅子，每兩張椅子中間放著一張四方小茶几。

章老夫人坐在正堂上的位置，劉媽媽站在一旁，她身後還有兩個模樣秀麗的姑娘，身上穿著一樣花色的襦裙，腰間各配了一個草青色的寶花樣香囊，還有一條黃玉墜子，看樣子應該是一等的丫鬟。

都是黃花梨木的傢俱，果然是頂有錢的大戶人家。

趙佳寧斂了眼皮子，視線落在章老夫人的鞋面上，綴在上頭的貝珠散著熒熒華光，柔和了她的眼睛。

從進屋到現在，估摸著已經有一刻鐘了，她的小腿有些脹，倒不是因為站的時間長，而是因為要一直保持這種刻板的站姿，整條腿都要挺的直直的。

以前在家裡的時候，大多時間是坐著，怎麼端莊，怎麼淑女，看書時，繡花時，坐得腿都要腫了。

到了徐媽媽那裡，平時多是站著學規矩學伺候人的本事，胸要挺，背要直，脖子不能歪，腳尖不能撇八，站得腿也腫了。

章老夫人眼中閃過一絲滿意，微不可察的點點頭，跟劉媽媽說“徐婆子果然沒誇口，你瞧瞧這些孩子，模樣一個比一個水靈，這規矩站得也沒差錯，我都有些花眼了，你說挑哪個？”

劉媽媽背頸略彎“您吩咐的話，徐婆子可不是得盡心去辦，老奴瞧著也都是好的，您老這是一片慈心要給五小姐挑丫鬟，老奴想著，不如讓五小姐也過來打個眼？”

這話似是說進了章老夫人的心坎兒裡，只聽她笑著應聲“你這話不錯，是得讓五丫頭來打個眼，別到時候她不滿意，還得落忍我這個祖母的不是。”

“五小姐可是個孝順的，定然知道老夫人您的慈心。”劉媽媽轉頭對身後的丫鬟吩咐“鳴翠，你去請五小姐過來。”

“是。”鳴翠福禮之後轉身走了出去。

趙佳寧又站著等了大概有一刻鐘的時間，劉媽媽一改之前的沉默少言，不停的詢問徐媽媽外面的事兒，章老夫人就坐在一旁聽著，手裡捻著一串小葉紫檀木的佛珠，偶爾插上兩句。

章家的五小姐趙佳寧不認識，只聽說是泉州城裡排前的美人兒。

有些家底相貌好的女子在泉州城裡不稀罕，可家底雄厚相貌拔籌才華也出眾的便不多見了。

年初的廟會上，足不出戶的章家五小姐心血來潮去打了聯對的擂臺，一舉成名，便成了泉州的才女。

不多時，鳴翠又站回到劉媽媽的身後，接著進來一位少女，相貌十分明媚，只是那眉梢有些上揚，讓她整個人顯得略微尖銳，下巴上方那張精心描繪過的紅唇倒是尤為出挑。

少女走動時裙襬也隨之搖曳，頭上的珠翠卻只微微輕晃了兩下，可見平日裡的也是極重淑女規矩的。

她朝堂中站著的人掃了一眼，然後在章老夫人下跪下，聲音如風鈴般清脆“婧琳給祖母請安。”

“五丫頭，快過來。”

章老夫人笑的慈愛，待章婧琳走到她身旁，便拉著她的手坐下“再過幾個月便是你的及笄禮，你身旁的丫鬟也該多添兩個了，今兒個祖母把徐婆子叫來，就是讓你來打個眼，這些個丫頭，你瞧著看上哪個了？”

“祖母心疼孫兒，您的眼光自是最好的，祖母中意的就是孫兒中意的。”

這話說的乖巧，章老夫人也喜歡聽，祖孫倆相談甚歡，其他的人更加不會出聲打擾。

趙佳寧咬牙強忍著小腿的酸脹，不敢有分毫的差池，只在心裡盼著這位五小姐趕緊挑。

章老夫人被逗的笑眯了眼，依舊道“既然是給你挑丫鬟，自然是要你這個主子來選中意的，這幾個祖母看了，規矩不錯，有半個時辰了，愣是沒出丁點兒的過錯，衣襬子都沒晃一下。”

章婧琳一臉驚奇，轉頭去看徐媽媽“難怪都願意買徐婆子手裡的人，這規矩果真是不差。”

“也虧得老夫人和五小姐給臉子，這才讓婆子我有機會出來耍寶，這幾個丫頭也不知道誰有這個福分能跟在五小姐身邊伺候。”

章婧琳淺笑不語，眼睛在那十個人中來回轉動，潤玉般的手指在青瓷花的茶杯沿兒上滑動“左邊第二個，出來讓我瞧瞧。”

趙佳寧心下一頓，余光中看到有人朝前走了一小步，跪在地上磕頭行禮“奴婢元香叩見五小姐。”

“元香……可識字？”

“回五小姐話，識得一些。”

“怎麼到徐婆子那裡的？”

“回五小姐，奴婢曾在官爺家眷身邊伺候，因先前的主家老爺升了公職，便舉家遷到了別的府邸，人多不便，就將賣身契還與了奴婢，只是家中兄弟過多，這才又將奴婢賣了出來。”

聽完這些，章婧琳轉動了下手腕上的白玉鐲子，似是有感而的道了一句“也是個可憐人。”

元香到徐媽媽那裡的時間比趙佳寧晚了三個月，的確是從官宦人家出來的。

自從元香來了之後，每次徐媽媽教規矩的時候，都讓她們多跟元香學，說什麼通身的氣派比那些小家碧玉的姑娘家還要貴重，這才是一等丫鬟的樣子。

一等丫鬟什麼樣子趙佳寧不知道，她只知道元香那氣派掩蓋起來的是大多窮人家的姑娘掙脫不開的枷鎖。

元香來的第二個月開始，便有一個小男孩兒時不時的來找她，每次元香都會摸索出一塊兒碎銀子或者幾十個大錢給那男孩兒，等人走了再偷偷躲起來抹淚。

趙佳寧見過幾次後，便去問她原委，這才知道那男孩兒是她的小弟。

元香家裡有四個孩子，只她一個是女娃，便是這樣也不如那三個兄弟來的貴重。

大哥老實，也能幹，只是相貌不怎麼好看，臉上有一塊兒碩大的胎記，家裡想給說門親事，幾次三番的都沒成，二哥倒是個聰慧的，卻愛耍懶喝酒。

當初她家裡給大哥說親，為了湊夠二十兩的聘禮錢，就把元香賣去做了丫鬟，誰知道這聘禮還沒湊夠，錢就被她二哥偷去買了酒喝。

大哥的親事黃了，爹孃也病倒了，一個偷奸耍滑只知道顧著自己的二哥不頂事兒，只餘下一個蘿蔔頭的小弟隔上三五天就去主家找元香，每回去總要帶走幾個錢。

元香嘴甜，得了主子賞識，每個月總有那麼幾次打賞，偶爾得些賞銀或者飾之類的，都被她藏了起來換成碎銀子，時不時的救濟家裡。

元香說兄弟以後都有自己的家要顧，她管不上，就是放心不下爹孃，她自己花錢的地方不多，但也不敢一下都給了家裡，索性就這麼一兩半兩的給。

趙佳寧正在心裡唏噓著元香的身世，突然感覺落在她身上的視線，聽著章婧琳隨意的聲音“右邊第三個，出來讓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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