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許萬物生靈天高海闊，使天地之間存了大善與大惡，存了天靈與妖魔。

那詭異男子，尚是鬼魔之態，但聞聽嫵娘這樣喚他，雙瞳忽然變得柔和。他愣了許久，似是有些不明白自己是誰。

許是好奇之心佔了上風，他緩緩落下，肆無忌憚地站在血泊之中，嫵娘這才看出，他到底還是出落成了一個威風凜凜身長八尺的瀟灑男子，而並不似剛剛那般可怖。

他玄色的長袍浸在血裡，但他絲毫不顧忌這些，許是因為光線昏暗，故而他殷紅的雙眸更顯深邃。

畢竟認出了他就是當年自己曾抱過的嬰孩青貉，嫵娘便也不似剛剛那般驚怕，輕鬆倒也談不上些許，只是有些激動與尋見了千裳的骨頭。不過話說回來，相比之下她還是更喜歡大皇子重歌。

男子微微抬起頭看著她，沉默無有言語。他的眉眼之間像極了當年的千裳陛下，卻無有一絲像無衣公子。嫵娘醞釀了一下，嘴角擠出一絲笑容道“你……二皇子你許是不記得我了，那時節你還太小，我是……”

“太師嫵娘。”男子用喑啞的聲音緩緩道，嫵娘愣了愣，倒也不曾過多驚訝，因為她驀然想起，這可是當年那個出世便能手撕八尾蛇的嬰孩，他什麼反常的事做不出來。

“對，我是嫵娘，看來襁褓之時的事你也記得清楚。”嫵娘尷尬地笑了笑。

男子不曾回應他，他抬起下巴俯視著她。他的挺拔，讓他更多了一些英姿，但眼神間透著的憂鬱，又多了一絲柔情。

嫵娘看著她，想起了西梁女國的過去。她從牡丹花叢中將女王接回皇宮，為她披上金縷衣，便以為這金縷山界從此便是仙境。但到底敵不過一個情字，還是敗給那縹緲無形的愛與戀。

“二皇子，我的天下都毀在你們手裡了。”嫵娘低怒道。她回想起不堪的往事，想起她精心維護的西梁女國便就那樣輕而易舉地被毀為一旦，她將怨恨歸咎到早已死去的無衣，可他已經死了，便就只能恨他的骨肉。“你難道還要再一次……再一次摧毀西梁國嗎？”

說話之際，她早已沒有了一點恐懼，她抬起頭，死死盯住他的那雙自小便駭人的殷紅雙眸，目光之間透著想將他置於死地的殺氣。

就這樣對視許久，青貉忽然低了頭，他似是認輸了。

“我只是來找我娘。”他低聲念道。那聲音之中透著委屈，實不似他這樣威武挺拔之人說出的話。

嫵娘愣了愣，她彷彿不認得眼前人了。她忽然明白，他到底還是那個孩子，那個當初趴在千裳懷裡喊著媽媽的小男孩。

不不，他是妖魔，這一定是他的詭計。嫵娘不敢相信眼前人，佛有言相由心生，他這般可怖，如何會說出這樣深情的話來。

“你找到了她難道就殺了她嗎！”嫵娘抑制不住地喊道。

青貉皺了皺眉，環顧了一下四周，方才明白她所說之話，輕聲道“這不是孃親的血，是我的……”嫵娘聽罷有些不解。

“我以為只有血，才能將我保護。原來你們都怕……”說話之間，他念了咒語收了邪術，四周的血頓然消失得無影無蹤，連一絲血腥之味都不曾留下。

“你……你哪裡來的這麼多血……”許是覺得自己將他冤枉了，故而有些內疚，嫵娘換了和緩的語氣輕聲問道，她意識到，自己應該還像對待一個孩童那樣對他，眼前的二皇子，像是長大了，可是心智還似從前那樣，又或者，他一直都不是一成不變的。

“我殺了那麼多人，就攢了些血留給自己，我怕有人會害我，便將這血做唬人的把戲……畢竟我也知道殺人不好。”他回道，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那樣。

這幾百年來，嫵娘不知他是如何了這麼大，他一直是個怪異的孩子，就算殺了滿城的人她也覺得不足為奇，他心底的那一份悔意，倒甚是稀奇。

“你怎麼知道殺人不好？”

“姑姑告訴我的。”說道這裡，他忽然動了身，路過嫵娘便要往外走。

屋外的寒梅一直在默默竊聽，忽見他向著自己走來，不覺渾然一驚。青貉其人，她怕得厲害，當年那個蹣跚向自己爬過來的男嬰，咿咿呀呀張著長滿獠牙的嘴笑著說要將自己吃掉，那場景她歷歷在目。

她見他愈近了，不禁後退了幾步，火燭跟著晃動了一下。青貉走到她的身側停下了腳步，他側著臉看了看寒梅，似是在回憶著什麼。忽然嘴角略過一抹邪笑，然後驀然張開了嘴，露出他剛剛一直藏著的獠牙。

寒梅不覺一顫。他記得自己，他還記得當年說過要吃掉自己！這妖魔，他不曾想過放過自己！她嚇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她自稱霸金縷山一來從不曾這麼怕過，可是僅僅是今日，她便已將自己作為女王的尊嚴，丟失了兩回。

青貉不曾停留太久，他見她這般狼狽模樣，輕笑了一聲便抬腿離開了。

寒梅愣了愣，方才明白剛剛似乎被他嘲笑了。

“太師，他要走，你快攔住他。”她慄慄喊得急。

嫵娘方才醒悟過來，三兩步趕過來攔在他的面前，凜然道“孌姝姑娘現在哪裡？”

青貉不曾想著躲閃，而是有些失望道“孃親她不在這裡，我來之時這裡空無一人。”

“胡說！我明明聽見她的喊聲了！”

青貉被逼的有些無奈，淡淡道“那你到得比我早。”

嫵娘不曾明白他的意思，卻只見他微微點了一下頭，便自顧離開了。

寒梅在一旁有些不可思議，她急急道“太師就這樣放他走了？梓玉公子和孌姝姑娘的下落他怎麼可能不知！”

嫵娘不曾做聲，她看著青貉離開的背影，只覺得這幾百年他過得不是那麼放肆。

“姑姑……”嫵娘想起他提及的這個稱呼，忽然亮了眼睛，她無意識緊緊握住寒梅的手，有些激動道“我知道了，這一切我都知道了，原來是她！原來是她！”

寒梅有些驚異，還來不及問一聲嫵娘口中的她是什麼人，便見她急匆匆離開了。

詩云

江草日日喚愁生，巫峽泠泠非世情。

盤渦鷺浴底心性，獨樹花自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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