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這重歌，又說了些安邦信國的宏圖偉業，眾臣子自是朝拜自不必多言。卻見他一語終了，便道“從今日起，我重歌再不是北溱君國的聖上，自此往後也與你們一般，是北溱君國的臣子。而國君，便是我身旁的梓玉陛下！”

只見大堂之上，眾臣皆跪，那重歌褪了皇冠，似也要下階跪拜。

梓玉登時心慌，一把拽住他的衣襬小聲道“陛下，你且先等等，我這裡什麼都還不知道，如何就做了一國之君？”

重歌推開他的手笑道“陛下莫要謙虛，除了你還有誰能擔此重任？”

梓玉搖頭道“萬萬是不可的，陛下你且先回來，我們改日再說此事可好！”他也著實是心慌了，一切只彷彿在夢裡。

他見重歌無有所動，便慌張站起身來，將他放在龍椅之上的皇冠又與他戴上，便與大臣道“此事不作數，不作數……”

眾臣俱茫然不知所措，有幾個膽大之人，交頭接耳起來。

“請陛下上座。”那甘黎將軍忽然道。

眾臣見罷，愣了一下，也一起道“請梓玉陛下上座，請梓玉陛下上座！”說罷一起俯身在地。

重歌見罷與梓玉笑道“盛情難卻，陛下，你還是應下吧！”他說著將那皇冠又遞給了他。

梓玉看著他的雙眼，只覺得他的眼神再不似剛剛那樣友善，似是多了一絲狡黠，好像是久存陰謀的奸人，好似完成了一件大事。

梓玉不禁渾身一顫，將重歌遞來的皇冠甩在地上，便逃也似的穿過一群大臣跑了出去。

他只覺得一切太過不真實了，這仙山樓閣一般的宮殿，竟好似海市蜃樓一般，裡面的人裡面的事，都如縹緲雲霧，鏡花水月，讓人不能相信。

他跌跌撞撞跑出大殿，站在高樓之上再向遠處看去……剛剛一片繁榮之景竟已然化作煙塵，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片硝煙，還有聽不盡的哀嚎，和流不盡的獻血。

梓玉愣在原地，他根本不能相信，這如同地獄一般的場景，竟是剛剛畫欄桂樹懸秋香的畫中仙境。

“這是哪裡？”他不禁自語道。

“這是你的國家，是你的天下，我的世子。”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嘶啞的聲音。梓玉回頭看去，說話的是那個眼睛裡帶著怒火的甘黎將軍。

“你剛剛喊我什麼？”梓玉不解問道。

甘黎低頭，似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他沉默許久，方才道“陛下，你以後就都明白了。與其在這裡糾結這些沒有意義的問題，不如想想如何將這地獄一般的國家再救回來。”

他說罷抬起頭看向那一片地獄火海，他的眼神裡再沒有怒火，有的只是無限的哀愁，和不盡的悔恨。

梓玉也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那火海里，百姓們撕心裂肺地慘叫著，被火燒灼著的他們四處逃跑想尋一條生路，可是他們能到的地方已都是火，是如同血一般的火。

梓玉看著這一切，他只覺得自己的世界都變成紅色了。可是久了，他卻釋然了，似是已經能適應這不堪入目的場景。

“將軍，你見過這樣的景。”梓玉淡淡問道。

甘黎不禁一愣，低頭道“不，我不只是見過。”

梓玉又道“你既見過，又為什麼不知如何救他們，偏就忍心站在這高樓之上，看著他們活生生的被燒死嗎？”

甘黎冷笑一聲，輕聲道“陛下，你不也是在看著嗎？你又心痛了嗎？這樣的場景，與你來說也算是悽慘嗎？難道不是有更悽慘的景緻曾在你眼前生過嗎？”甘黎說著，便有些失控了，他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似是想起了那慘絕人寰的經歷。

梓玉終等他抱怨完了，他忽然覺得雙眼疼痛難忍，再不能睜開眼睛。他捂住眼睛，摸索著扶到欄杆，可那欄杆上卻滿是鮮血。

他驚叫一聲，連連後退。

身後又傳來終大臣的聲音“請陛下上座，請陛下上座！”

梓玉頭痛欲裂，似有些崩潰道“都閉嘴，我要送你們去地獄！”話一出口，他自己先是愣住了。這不該是會從自己嘴裡說出的話，他本不是這樣的人。

四周愈喧譁，如同百鬼眾魅在他的身邊鬼哭狼嚎。可是他什麼也看不見……倒也不是看不見了，只是世界由五彩繽紛，慢慢被血染成駭人的黑紅色，再然後，完全被紅色填滿了，他便再不敢睜眼了。

梓玉蜷縮在牆角之下，不敢起身，只怕會有更可怖的事情生。他到底還是怵了，他此刻仍然有著心智，只是他已然能忍受那樣的慘相。

就算他逼自己逃避，卻仍不能否定這種。

天地間漸漸靜了，沒有了哀嚎也沒有了火灼，梓玉緩緩站起身，走一步，再走一步，可他只覺得，自己的腳下汪著積水。他不曾忍住，睜開眼，才驀然現他目光所及之處，竟已被獻血淹沒。

那是無邊無際的血海，是真真正正的用血積起的海。

甘黎一直護在他的身邊，他淡然道“陛下，你終於肯面對你的江山了？”

梓玉木然搖了搖頭，渾身無力道“這根本就不是江山！這裡，根本就是地獄，便就是閻羅殿，也不會有這樣的慘相！”

甘黎輕笑了一聲，忽然這笑變得肆無忌憚起來。他笑著笑著，便落下了淚，他用不知是絕望還是悲恨的眼神看著梓玉，嘶啞道“陛下，兩千多年了，我從不曾想過，這句話會從你的嘴裡說出！陛下，你若果真將那魔性褪去了，就隨我回去吧！”

梓玉茫然問道“將軍，你在說什麼？你要我隨你回哪裡？”

“與我……”甘黎似是用盡了渾身的力氣，方才說了出來，“與我一同回夜摩天界，你繼位夜摩天王，我仍會輔佐你，將那一片江山治理……”

話不曾說完，梓玉只覺一陣眩暈，他扶著額頭，腳底不曾站穩，一下子滑到在血泊裡，再不醒來。

他也……不想醒來了。

詩云

茂陵劉郎秋風客，夜聞馬嘶曉無跡。

畫欄桂樹懸秋香，三十六宮土花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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