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切都已经太晚太晚。
她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那神圣的大道锁链,轻柔而又无情地贯穿谢挚的胸膛。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叫了谢挚的名字,等她终于从巨大的悲伤中回过神来时,她正跪在地上,怀里抱着谢挚的尸体,谢挚的血淌了她满怀满身,已经凝固冰凉。
生命符文还在她指尖闪着光,姬宴雪近乎执拗地将这能化死为生的符文不断渡进谢挚身体,但却没有任何用处。
——大道征伐之下,没有生灵能够活下来,即便是太一神也不能;谢挚,自然也不能。
生命的一切迹象都已从谢挚身上褪去,姬宴雪怔怔地抱着她,久久不动。
昆仑山素来号称五州最寒,她却觉得,这太古战场好像比昆仑山上更冷,冷得她浑身发颤。
姬宴雪用手指轻轻抚过谢挚的五官。
这唇,她昨晚分明才吻过的,那样柔软甘芳,可是现在,它再也不会轻声唤她“阿宴”了;
这眼眸,今天凌晨还在满怀爱意地凝视她,可是现在,它再也不会睁开来看着她了。
茫然若失地放眼望去,大荒的戈壁空旷无际,好像世上的一切都是她的仇人,又好像遍寻五州也寻不出害得谢挚死去的真正罪魁祸首。
……她应该恨什么?恨云重紫?恨龙族?恨大道?还是恨命运?
但思绪转过一圈,姬宴雪只觉最应该恨的还是自己。
恨自己太过迟钝,赶来得又太晚太晚。
破军星的大道图景又在五州缓缓显现,但是这一次,象征着生机与毁灭的无边星火,却是对准了天穹喷薄。
若是此刻太古战场里还有他人在场,必定会震惊地发现,姬宴雪对着大道举起了剑锋——多么狂悖的举动!
姬宴雪身上的气势节节攀升,破军星如棋子一般排列,黯淡的神火火苗点燃,一个银甲武士的朦胧雏形在她身后缓缓显现。
——牺牲的神女!
察觉到成神的波动,大道的锁链重新开始凝聚。
迎着那金色的锁链,姬宴雪不仅不闪避,反而还主动朝上方挥剑斩去。
就是它,刚刚才夺去了谢挚的生命……她岂能容它?
大道锁链并无具体的实体,破军剑锋与它相击,并无金属碰撞之声,但在姬宴雪的凌厉攻势与满心悲怒之下,竟也被硬生生地一剑斩去了一截锁链。
她是五州诞生以来,第一个斩断大道锁链的生灵。
但姬宴雪知道原因——她还没有成神,小世界也没有完全形成,只是在将成未成之际,大道对她很重视,但却不如对谢挚那般重视,因此凝聚出的锁链也不如镇杀谢挚时威力巨大,所以她才能强行斩断一截锁链。
像是为了警告她,大道锁链的速度猛然一快,刺穿了姬宴雪的肩胛,溅出一片血花。
姬宴雪擒住那截锁链,眼底通红,低喊出声。
“……我才是那个应该死的人,你把她还给我。你……难道不应该是世间最公平的存在吗?”
她从未如此失态过。
“……所以,我要求你,把她还给我。”
牺牲的神女身穿银甲,手握金剑,周身散发一股圣洁超然的气息,头盔下却是一片无物,没有面容;即便如此,任何人也能感到祂九死不悔的决心。
祂也挥剑朝大道锁链斩去。
“来啊,杀了我!——或者我击碎你!”
破军剑的剑光与大道锁链交织碰撞,失去了爱人的神帝痛苦万分,而大道的震怒甚至让大地都为之开裂。
最终,牺牲的神女碎裂,欲燃的神火熄灭,伤痕累累的姬宴雪重重跌到地面上。
随着成神可能的消失,大道锁链也悄然消散,像一条金色的小蛇游走在天边。
姬宴雪筋疲力尽地跪在地上,方才那狂妄的战斗消耗尽了她的所有法力,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呕出血来,悲恸欲绝的眼泪也终于涌了出来。
她向来认为流泪是软弱的表现,除过表露出自己的无能与脆弱之外,没有任何用处,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她决定要收敛起自己的所有软弱,再没有流过一次泪;
可是现在,她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仿佛不这样就不能发泄心中的痛苦,甚至打湿了身下的砂石。*
在与大道锁链战斗的最后一刻,她终止了小世界的成形,究竟……也没有成神。
她想要殉情而死,可她不能;归根结底,她本身并不只属于自己,除过是谢挚的恋人之外,她还是摇光大帝。
战后的五州无比需要一个稳定人心的支柱,而被血洗的昆仑山,也不能在惨重的伤亡后,再失去她们的君主。
最悲哀的地方就在这里——想活下来的人满怀眷恋地死去了,想死去的人却不得不满心悲楚地活下来。
她必须忍耐。
自生下来起,她的肩上,就担着沉重的责任,不能摆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