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懂一点儿都裴杼若有所思,这不是后世的复式记账法吗?他也蹭过相关的课,只是借贷太难理解,资产负债、利润、现金流这些也很复杂,裴杼搞不懂,便没仔细琢磨下去。如今听沈璎说起这套龙门账,一时才勾起了不少回忆。确实,衙门的摊子铺得越来越大,单式记账法肯定不比复式记账法好用。
真正懂的郑兴成则先是脸色一黑,后又露出深思。若是按着这个法子来,他再想贪墨可就难了,这不是耽误事儿么?可他又明白这套法子确实用得好,若是学明白了,来日自己发了财开了铺子,便不怕被人糊弄了。
“所有的钱不会凭空产生,有来必有去,来去必相等。这套记账法,便是既明确钱来路,又记下其去处,且数额还得一致。等到月底或年末盘账,才不至于错漏百出。”沈璎笑着将账本放了下去,意有所指。
裴杼不好说话。
郑兴成眼神微闪,臭丫头眼睛还挺毒辣,账本上的钱就是他贪的,怎么了?这件事都已经过去了,他跟裴杼互惠互利,这丫头还想翻账?做梦去吧。
张如胜嚷嚷:“可你这法子我们都不会。”
沈璎淡然道:“学过便会了,且学会了才能一劳永逸。”
说完看向裴杼:“听闻工坊那边也有专门管账的,不如让她们过来,加上衙门的差役,我花上半日或整日功夫给他们一并讲个清楚。”
裴杼点头,觉得和该如此,而后看向成四等人。
成四秦阿明等人连忙低头往后退,他们连大字儿都不识几个,哪有能耐学管账?而且这个记账法一听就特别复杂特别繁琐,他们又不是专门管账的,还是不要学了吧……
魏平却站出来,表示他愿意学。
郑兴成眼珠子转了转,将张如胜也推了出去:“算他一个。”
张如胜:“……?”
他不要学!
张如胜拒绝,但是毫无效果,郑大人还是无情地将他跟魏平塞到一块儿去了。
绝望之下,张如胜已经听不进去沈璎那丫头又在跟裴杼说什么了,只依稀听到什么司库、账房各处人员今后要一一备齐、还有账册要统一样式重新印制、还有票据云云……总之说的都是他不感兴趣的。
好容易等到散场,张如胜无精打采地朝外走着,郑大人忽然叫住了他,耳提面命地让他务必跟着那丫头学,还得学透了、学深了。
张如胜心如死灰:“大人,这东西听着就难,得花多少功夫才能学透?”
“再难也得学,等学会了之后便能将她挤下去,你自己管理衙门的账目。”郑兴成野心勃勃,他手下的人都被裴杼给挖了过去,虽说他如今没了上进心,但是搞钱的劲儿还是有的。让沈璎一个黄毛丫头管那么多的钱,裴杼肯放心他还放心不下呢,势必要让自己人上位才好。
见张如胜这个没出息的露怯,郑兴成没好气地教训道:“拿出点该有的气势来,你是官她是民,再说她这么年轻,在永宁县又没有依靠更无后台,只有你欺负她的份儿,她还敢给你脸色瞧?”
张如胜一听也是,一个黄毛丫头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在郑大人反复交代他盯紧沈璎时,张如胜没多想就应下来了,盯人而已,有什么难的?
晚饭时,江舟端着碗坐在了沈璎旁边。今儿一天裴杼都在,他没机会跟沈璎独处,到如今才找到机会问她情况。
沈璎数着碗里的米,缓缓道:“我应当是在流放途中,被王叔所救。”
她之前便怀疑是王绰救了她,直到前些日子收到永宁县寄来的信,沈璎才彻底确定这一点。若不是王绰救了她,又如何能知晓她的藏身之处?只怕她之所以能顺利伪造身份,也是王绰出了力。有了新的身份,她才能平安无事地行走在外。
江舟压抑着心头的激动:“那……你父亲?”
“父兄早已身亡。”沈璎语气出奇的平静,像是在无尽的自虐与压抑下酝酿出的一种漠然。
江舟攥着拳头,额角青筋暴起:“我就知道,王绰狗贼跟狗皇帝还是没有放过你爹!”
听他剑指王绰,沈璎忽然道:“兴许,这其中还有些误会。”
“什么误会?分明是王绰狗贼为了迎合狗皇帝算计咱们两家,他虽救了你,一样抹不去他犯下的罪孽。等到我杀了狗皇帝之后再将他带到你爹的墓碑前,让他以死谢罪!”再次被勾起往事,江舟依旧无法冷静,他也不想被衙门里的人看了笑话,更不愿意在沈璎跟前失态,想了想,还是直接撂下碗,大步冲出了膳房。
正好走进来的张如胜看到这一幕,兴奋不已。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江舟明显是跟沈璎说完话之后便发怒离开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沈璎刚来头一日就得罪了江舟这个煞神,这死丫头要惨喽。
张如胜幸灾乐祸地看着对方。
沈璎面不改色,随手取来一只筷子,握在手里转了两下,随即抵在桌上,两指一屈,“咔擦”一声,筷子应声折断。
张如胜就跟见了鬼一样。
第39章迁徙
自打沈璎方方面面渗入永宁县起,郑兴成便想方设法地在裴杼面前给张如胜说尽好话,同时极力打压沈璎。
郑兴成原本以为沈璎只是单纯地管账,没想到这死丫头她还真有自己的想法,跟裴杼聊过之后又跟各差役挨个谈过,昨儿还跟着魏平查看了所有的往年账簿、仓库管理、人员情况,今日又跑去工坊逛了一圈,将工坊的账本跟女工情况摸得透透的。
这死丫头要干什么,郑兴成警惕极了:“大人,咱们请她过来只是为了记账、管账,她将各处都问了,连账本也看了,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
裴杼知道郑大人这是又应激了,事实上,裴杼半点也不觉得沈璎越俎代庖,后世每一任财务经理上任,都要走这些流程。不将人员跟账目摸清楚,如何开展工作?像沈璎这样主动去了解自然最好,都不用裴杼操心,而且沈璎虽然年轻,但行事却意外老练,就算最后压不住人,起码也不会被郑兴成等人糊弄。
裴杼一句“我觉得挺好”,再次将郑兴成噎住。
郑兴成就没见过警惕心这么低的县令,从前陈县令在任的时候,甭管是财政还是粮食,哪个不是紧紧攥在手心里?即便是他,也是费了好几年功夫才让陈县令放下戒备,愿意分权给他。如今沈璎轻而易举就得到这些,郑兴成岂能服气?他苦口婆心劝道:“这沈璎是个身份不明的外来户,都不是永宁县的人,让她管着这些,你就不担心她使坏?”
“不是说了见习两个月么,还有观望考察的机会,县衙里头这么多人一道盯着,能出什么乱子?你不信沈璎,难道还不信魏平跟张如胜?再说人家并非身份不明,而是有户籍的良民。户籍不都给你看了吗,年岁、籍贯、家中情况都写在上面,模样也对得上。我又不傻,倘若真的来历不明,能让她管账本?”
裴杼觉得郑兴成见沈璎家中无人便想欺负她,敲打道:“你安心做自己的事,别总为难人姑娘家,怪没脸的。”
他没脸?郑兴成咬着后槽牙,还没开始就护上了。那么个小丫头刚来就掌了权,那他曾经为了讨好陈县令做出的努力算什么?
算什么!
将永宁县人员情况摸清楚后,沈璎心中已有了成算,永宁县尚在草创时期,不论是人员调配还是俸禄都很乱,难得的是,乱成这样竟也没出差错,始终围着裴杼这根主心骨转。
这位新县令就任不到一年,经历却十分了得,在永宁县上下还是一盘散沙时,便能率领全城百姓对抗胡人。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后,又成功从幽州借了钱修好了水库,后面更是与安平县合作建了赠春坊。
赠春坊的账她皆一一瞧过,香胰子跟香露卖得极好,尤其是香露,虽然蒸馏设备耗资巨大,可一旦建好少说三五年内不用再费心添置什么,且那东西内部构造复杂,若不拆开仔细看,根本不知是怎么做的。比起香胰子还要不少材料成本,香露那东西才是一本万利呢。
裴杼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兵行险招,但又实在给永宁县挣了一条出路。换作任何一位县令,只怕都做不到这一点,怪不得永宁县这群人愿意跟着他,也怨不得王绰宁愿冒着危险将江叔寻了过来,如今又将她给找来救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