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县令满腹狐疑,搞不懂这话究竟几分真、几分假。从前刘岱也标榜自己不收礼,但他们这些下属哪个不是背地里真金白银地供着?怕裴杼也来这一套,芮县令特地将郑兴成拉到一边,直接敞开了问:“郑大人您给句准话,是不是今儿送的礼不够重,还是说……要换成银子?”
郑兴成听完更心痛了,多上道的下属啊,他看着都唏嘘,可没办法:“裴大人是真的不收,您就甭操这份儿心了。他不光不收你的,我们送的贺礼他也一样不收。”
这话是假的,亲近之人送的贺礼裴杼是收的,他腰间悬的那把匕首其实就是江铁牛送的。不收只是因为关系没到那个份儿上,而且自己人给的跟下属送的性质不一样,与其日后惹出祸来,不如一开始就堵死。
“不收的话,日后会不会……”芮县令欲言又止。
郑兴成难得一本正经:“绝对不会。”
这一点他敢担保,裴大人不屑于给任何一个人穿小鞋。
芮县令听完沉默了良久,接下来跟裴杼聊庐县的时候,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没聊多久,外头又有人传话,说是安平县的张县令跟杨夫人到访。
张县令满心以为自己是第一个道贺的,骄傲于自己跟裴杼关系非比寻常,结果进来一看,芮县令已然坐在旁边,举着茶盏对着他点头示意,仿佛在嘲笑他的自以为是。
张县令脸色一僵:“芮大人也来啦?”
还来得比他早!
芮县令哪能不知道他的小算盘?无非是想要成为第一个给裴太守道贺之人,可笑,问过他了没有?
先前几个县合开窑场的时候,他就被那两个小人算计过一回,没能跟裴大人处好关系,这一必,他才决心主动出击,势必要成为裴太守最忠心、最好使唤的下属!
到那时,什么和县、槐县、安平县,统统要给他让位!
芮县令眼中燃起熊熊烈火,张县令也暗自咬牙,嫌对方坏了自己的打算。
这两人还在别苗头,那边杨夫人已经跟裴杼聊起了生意经。虽说这几个男人跟裴杼在公务上往来更多,但私下里,杨夫人同裴杼还有永宁县的关系却更亲厚几分。
张县令见状,不由得挺直脊背。
如何呢,他有夫人撑腰!
芮县令磨了磨牙,心中怒斥张县令跟那两个狗东西都是一丘之貉,靠着女人有什么出息?
呵,他明儿也想法子让夫人跟永宁县这边打好关系,谁不会似的?
待听到裴杼中午还要留他们吃饭,杨夫人立马笑着道:“可是巧了,我们来时也想过要厚着脸皮讨顿饭吃,这不,连菜都备上了。”
杨夫人叫丫鬟将食盒递上来:“这是我亲手做的糟鹅,用的是老家的手艺,滋味不俗,乃是冬令佳品。只是家里做多了,怕放着容易坏,索性多拿过来几只,好让大伙儿尝尝鲜,也算是个添头了,诸位可千万不要嫌弃。”
杨夫人说话极为自然,只说是添一道菜,让人听来根本拒绝不了。
裴杼又一次被杨夫人的为人处世所折服,都说郑大人在待人接物上没得挑,但要裴杼说,杨夫人的本事不比郑兴成低。倘若这世道对女眷宽容一些,杨夫人还能更厉害些。
那边芮县令也是恍然大悟。
原来送东西还能这么送啊……学到了。
两位县令都留在书房,同裴杼深聊了起来,裴杼打听得甚是细致,赋税、土地、人口乃至路况、百姓营生、文教情况各个方面都问了许多,郑兴成就守在一旁给裴杼做记录,期间魏平过来准备替他时,还被郑兴成给撅回去了。
谁都别想抢他的风头,魏平不行,王绰几个更别想!
裴杼见微知著,郑兴成事事留心,面对这两位,张、芮二人也一点不敢隐瞒,生怕给对方比下去,全程回得甚是谨慎,等答完了还时不时给挖个坑,想给对方跳进去。
双方刀光剑影,暗流涌动,一上午过去两个简直精疲力尽,像是打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一般。
永宁县的午膳比照平常是丰盛了不少,衙门众人吃得格外满足,但在见多识广的芮县令跟张县令看来,这饭菜真不算什么。他们每回赴宴或者宴请不是尽善尽美、怎么贵怎么来?对比今日太守大人的宴,实在是奢侈到了极点。
不过太守大人吃得挺高兴的,期间还频频给他身边的几个师爷布菜。杨夫人送的那几只糟鹅味道不错,被裴杼都分出去了,他自己反而没吃几块。
芮县令见此,心中便有了数,这位新太守性情颇为质朴,不喜欢搞那些虚的,从前为了应付刘岱而学的那一套,今后得尽数改去才是。
午膳也算宾主尽欢,裴杼在招待两位县令,江舟也在招待张茂行等人。张茂行伤还没好,但上午江舟已经带他去城外的营帐里转了一圈。
这几百来人本就有一技之长,经江舟调。教后更是脱胎换骨一般。拳交、箭法、力量、骑射均不差,近来更学了字,江舟还准备教他们兵法。这些人随便拉出来一个人,都能在军营中独当一面。
张茂行上午看他们对练便心痒痒,吃完午膳听到江舟再次询问是否留下时,张茂行终于慎重了起来:“可否给我些时间?容我跟镖局那边商议好。”
江舟了然一笑,这话说出来便等于是同意了。只要张茂行留下,剩下那些镖师多半也会追随,将来再把他们的家里人接过来,便彻底成了永宁县的人了。
他如今正缺人手,张茂行若是能来,将来定会成为他手下一员猛将。
两位县令在裴杼这儿待了足足一整日,等到傍晚时分才启程离开。得知此事的文县令跟吴县令大呼无耻,这两个什么时候这般有心眼了?独自去看裴大人也不通知他们!
二人再不敢耽误,等到了第二日也屁颠屁颠地跑去了永宁县。他们心里本来还有些想法的,如今有了更识时务的人比照着,哪里还敢拿乔?
照旧在裴杼这儿待了一日,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顺带还汇报了一下窑场的事。
在裴杼离开的这段时间,窑场不仅顺利招了工,甚至这些工人都已经能上手了,只要裴杼一声令下,他们随时能够生产。
裴杼也没含糊:“既然都已经准备妥当,那就明日正式开工吧。”
文县令脑瓜子转得也快:“开工是大事儿,还得太守大人亲自见证才好。”
裴杼想着,自己反正闲的也是闲着,于是便答应了。
吴县令又说:“窑场还没有名字,请大人赐名。”
裴杼哪里有这个文化?
他还不至于让底下几个人拍拍马屁就拍傻了,在燕王府丢的脸印象过于深刻,裴杼可不敢再装才子了,他连忙摆手:“我可取不来什么好名字。”
还好吴县令准备齐全:“我们二人事先倒是想了几个,也不知合不合适。不如大人先看一看,若是不好,再请人重拟。”
裴杼于是全心全意地跟他们讨论起名字来,让人颇有文采,想出来的名字也是极好的,但是裴杼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用地点来命名,这样日后别人听闻,便能对产地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