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巍远被打的地方离州衙并不远,没几步便到了。此刻官府的差役均被蒋御史叫了过去维。稳,勉强压制住了这群情激愤的灾民。
马巍远与其家丁倒在地上,鼻青脸肿,宛若几条死鱼。
只是差了点,气儿还没有断,裴杼走过去问大夫,明知故问:“没死吧?”
尚未晕倒的马巍远:“……”
他艰难地睁开眼,给了裴杼一个愤恨的眼神。
裴杼“哟”了一声,觉得稀奇。这家伙即便锒铛入狱时,都端着一副云淡风轻的高人之态。后来受了刑,也是咬牙硬撑,句句喊冤,没有服过一声软。裴杼还以为他永远都是那样游刃有余、运筹在握呢,原来也会生气啊。
被叫过来的大夫老实禀明:“马大人受的伤最重,断了一条腿、一只胳膊跟两条肋骨。耳朵挨了几巴掌,日后听力也有障碍,还有面上、腹上的伤……”
“行了,没死就行。”裴杼打断了大夫的话,他其实并不关心这些。
这一顿打,好歹给灾民们泄了愤。裴杼不信什么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更不指望能有什么包青天来惩奸除恶,与其指望什么报应,不如自己动手来的痛快。只是就像黄御史说的那样,这家伙好歹还是朝廷命官,打断手脚也就罢了,真把他打死问题可不小。
也罢,若有来日,他必定亲自再审一遭。
裴杼起身,开始劝说在场的灾民,皇上金口玉言,说了这位马大人没有参与贪污之罪,故而他们再不忿,也不能再动手或是拦路了。今日虽不该,但既然已经打了,法不责众,便只当是这位马大人倒霉,衙门不会追究。
说完还转向马巍远:“马大人还要赶去赴任,如此,沧州上下也不便留他,且让开叫他赶紧上路才是。”
这话若是那两个御史来说,灾民们肯定不买账。但眼下开口的是裴杼,灾民们不信沧州官员、不信御史,只信裴杼。毕竟他们是裴大人放进城的,也是受了裴大人的恩,才得以活命。
众人相继退开,不给裴大人添麻烦。
裴杼转头看向黄御史等人:“百姓已经放行,还不叫马巍远他们走?”
黄御史真没想到裴杼能这么狠心,这人胳膊也断了,手也断了,身上处处带伤,裴杼却愣是不让他们在城中多休养几日,甚至连一副药都不给他们抓。
可事到临头,黄御史也不敢反对,生怕留下马巍远,回头再叫这些灾民们给打死了。他让人将这主仆几个扶到了马车上,另安排一名大夫外加两个手脚利索的差役给他们带路。
直到将马巍远送出城门后,黄御史才松了一口气。这一天天的,折腾成这样,他着实不想再留沧州了……
祸头子离开之后,赈灾事宜便顺顺利利。
光是郑斌抄家抄出来的钱粮,便足以负担赈灾花销,甚至连灾民们明年开春要播种的粮种都已攒够了。
鉴于钦差跟朝廷的雷霆手段,沧州不少商贾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也遭了难。他们之前不肯借粮是因为有衙门的人吩咐过,实在不敢出头,也不想白花这笔冤枉钱,如今看到郑斌一家的惨状,纷纷自掏腰包,又是捐粮又是捐衣,到后面甚至连灾民们重修房屋的木材都建了差不多。
只可惜如今外面天寒地冻的,一时半会儿也修缮不了屋子,不过裴杼还是将修房子这笔钱提前划了出来,至于其他各项开支的用处,沈璎没多久也罗列清楚了。
这笔钱不用在百姓身上,将来还不知会被谁给贪了去,至于沧州衙门,给他们留一笔粮食就够了,日常开支自有朝廷拨款。
裴杼在沧州呆了一整个冬日,连除夕都是在沧州这边过的,期间往返过幽州两回,将春耕备耕的事吩咐好,又赶忙回去了。
两个御史本来也想走,愣是被裴杼给拉住了。他不走,这些人也别想离开,即便裴杼不指望他们做什么,也不会让他们如意。
想走是吧,他偏不让。
黄、蒋二人被裴杼弄得没了脾气,麻木地在沧州守了两个月。
正月十五一过,沧州气温逐渐回升,裴杼领着灾民与沧州百姓开始修起了房屋。这回人手足够,房屋很快便修缮好。此外,裴杼还给他们留够了口粮跟粮种,又给当初那些无辜惨死的灾民们立了一座碑。
这些人葬在沧州城外,有一些知道身份,还有一部分连名字都不知道。他们都是雪灾与沧州贪污案的受害者,但事实上,无辜的受害者又何止这么多呢?逝者已逝,生者仍需艰难求生,裴杼只盼着今年沧州能风调雨顺,给这些百姓们留有喘息的余地。
二月初,裴杼放了几个钦差回京,自己也准备打道回府。
沧州百姓得知裴杼要走,不约而同地聚在一块儿,一路相送。
尽管裴杼下车劝了好几次,还是有人不愿意离开,固执地将他送到了两州的交界处。
路上送行的人越来越多,裴杼掀着帘子也望了许久,心中五味杂陈。他自问没有什么丰功伟绩,只是做了一个官员应该做的事,却能叫这些百姓们感恩至此。
百姓才是最容易满足的一群人,可总有人见不得他们好,恨不得榨干他们身上每一滴血。
眼看着裴杼走入幽州境内,百姓们也唏嘘不已,裴大人若是沧州的太守该有多好,只可惜,他们没有幽州人那份福气。
他们也不奢望能跟幽州抢,若是有朝一日,能把沧州并入幽州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