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沈璎,觉得这丫头实在是太不厚道了,路上分明有那么多的机会提醒他,沈璎竟然一个字都不说!
沈璎心里揪了一下,并未理会江舟。她亦想不通,裴杼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真相的?分明回程时一切正常,唯一不对劲的地方便是裴杼与黄维凭共处了一会儿,黄维凭,这家伙从前可是御史……莫不是他认出了王绰?
沈璎已经猜出真相之际,华观复还在谴责王绰。
他一早就让王绰早日对裴杼坦白,越早越好。裴杼并不是个小气的人,相反,他十分能体贴共情旁人。可王绰这厮也不知道是太在意还是怎的,迟迟不肯听他的话,现在可好了,被人家自己挖出来了。这要如何解释?难道要说,他们一直想拉着裴杼造反?这样的诛心之语,谁能说得出来?裴杼没准还得觉得他们在利用自己。
华观复气鼓鼓地瞪着王绰,坐等这厮如何应对。
王绰也陷入了挣扎。
裴杼一一扫过众人的神色,此时此刻,他不仅没觉得严肃,反倒觉得有一丝好笑,以这几个在朝中的身份竟能窘迫成这样,看来吐露身份对他们而言的确很难。
“若是不想说的话,便罢了。”裴杼其实也不想逼他们。
“也没什么不好言说之事。”一直犹豫不决的王绰终于下定决心,他不想裴杼对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
他们几个的经历堪称惨烈。
王绰最先认识齐霆,知道他有心争夺帝位,并且承诺愿意还地于民后,出身没落贵族的王绰便一心一意地扶持齐霆,期待日后能施展抱负,重振家族。江舟便是他引荐给齐霆的,沈将时也是他发掘出来的一员猛将。
他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奋斗,可惜落在齐霆眼中便是他们三个有结党之嫌。大业未成,齐霆还能装作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等到夺得帝位,他便再忍不住要清理身边这些不听话的臣子了。
沈将时是他第一个要诛杀之人。
王绰知道齐霆的计划,知道齐霆要联合张戚栽赃陷害,可他知道的时间太晚,完全破局的时间。是以他只能先在朝中以一系列荒谬的罪证请杀沈将时,齐霆甚是恼怒,毕竟他一开始是想让沈将时身败名裂,而非以这种荒唐到可笑的罪证。
但因为王绰坚持,加上朝中官员抨击王绰,为沈将时求情,于是沈将时便被判流放。
王绰私下筹备了人手,准备将沈将时救出去,万万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只救出沈璎一人。
随即便是江舟,他因王绰陷害沈将时一事同王绰彻底决裂,原本为沈将时准备的罪名便落到他头上,只是这回王绰准备充分,江舟勉强保住了一条命。
之后便是王绰。
他本不想回,奈何被故人所救,稀里糊涂地又遇到了裴杼。
再便是华观复,他的大弟子仗义执言被齐霆所害,华观复怒而辞官,碰巧与他们汇合。
将一切坦白后,王绰便闭上了嘴,等待裴杼的回应。其实事到如今,那些伤痛已经完全转化为对齐霆的恨意,旧事重提时王绰并无悲伤,只有一股想要改朝换代的斗志。
裴杼知道他们的经历不太好,但没想到会惨烈成这样。他正想安慰他们,但是随即又想到,被骗的那个人分明是他啊!
一想到这四个曾经还缩在一间屋子里,背地里商量了那么久,裴杼便止不住地生气,他们背着自己商量过那么多的事!
沈璎见众人都沉默下来,自己便开口调节了一下气氛:“先前隐瞒大人,只是因为我等的身份过于敏感,又一心想要谋反报仇,贸然说出来也对大人不利,更会耽误了大人治理幽州。想来大人心胸宽广,一定不忍心计较这些,对吧?”
江舟暗戳戳给沈璎投来不赞成的眼神,他们要报仇造反的事情怎么也说了,万一裴杼觉得他们利用了他怎么解释?
裴杼却压根没想那么多,只是哼了一声,便是自己不吃这一套。事实就是这几个瞒了他这么久,这是不信任他的表现,要是真把他当成自己人,就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杼彻底忘了他想造反这事儿也没告诉身边亲近的人,这会儿仍沉浸在恼怒之中。哪怕裴杼其实并未怪过他们,却也不想在口头上轻易原谅他们。若是“原谅”得这么快,下回他们出了事又继续瞒着自己该怎么办?
得给他们一个教训才好。裴杼板着脸,背着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他要晾着这些人一天……不,一天一夜!
吓不死他们。
被留下的几个人却以为他真的生气了,越是在乎,越是轻不得也重不得,沈璎还在苦恼如何哄好裴杼,江舟则鲁莽多了,直接跳起来抱怨王绰:“你不是口才那么好吗,怎么方才不狡辩两句!”
王绰懒得理会此人的无理取闹,那些心眼是该对着裴杼使吗?他是瞒过裴杼不少事,也耍了一番心眼,但是从今往后绝对不会了。
转过身后,又看到华观复目光幽幽:“你弄成这样,你哄吧。”
王绰:“……”
合着都成了他一个人的错?
已经安顿好的周若水很快便发现,黄副使不见了,这可不是件小事,周若水立刻出门打听。
第123章哄好
周若水仔细打听过了,可惜他身边都是裴杼的人,任凭他如何努力都是白费功夫。黄维凭带过来的两个侍从倒是没丢,但他们也是一问三不知,跟他们主子一样废物。
第二日,河北道所有属官都从幽州赶了过来,正式拜见裴杼这位采访使。
他们有些人去年年底前便已抵达幽州,可惜一直无缘见到这位声名在外的采访使大人,只能从各州传回来的消息中揣测裴大人的大概模样。众人原本以为这位应当是杀伐果断之人,毕竟他可是一路走一路抄,将河北道的贪官给杀了个干净,可真正看到他时,才发现想象与现实出入极大。
不说那过于年轻的面容,单就是气势也意外的平易近人,甚至算得上开朗,完全不像是他们一开始以为的杀神模样。不管是本性如此,还是伪装成这样,至少这份善意他们是收到了。
众人谦卑地立于下方,包括周若水也在其中,他刚想问黄副使的下落,便被几位县令跟幽州一众官员的到来给打断了。
这群人昨晚上便蠢蠢欲动,但考虑到裴杼需要休息,愣是忍到了今天才过来拜见。
分别大半年,再次看到时裴杼众人心中自然激动不已。之前裴杼在河北道修运河还不够,又为地方疏通水利、修建官道,简直把那几个州当成是自己的治下了。万一裴大人被那边的人迷惑了,将幽州给忘了可怎么好?虽然这个可能性并不大,但是这群人还是自己吓自己,焦虑至极。眼下裴杼回来,极大地缓解了众人的不安。
郑兴成甚至借口给禀报幽州事由,紧挨着裴杼坐下了:“裴大人,您不在的日子里,幽州各地都有了不少的变化,我来一一跟您禀报吧。”
魏平看向贺朝俞,这位才是幽州的别驾,他与郑兴成的官阶都不及这位,郑兴成明显是抢了贺朝俞的风头。但打量了一会儿,魏平发现贺朝俞不仅没有生气,甚至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打算。裴大人不在的日子里贺别驾也算勤勉,但他从来不会为此邀功,即便这份功劳有他一份。魏平本来因贺朝俞是齐霆派过来的而心存不满,但他一直以来的表现,却让魏平实在讨厌不起来。
贺朝俞不出头,最后风光的就成了郑兴成。齐鸣几个县令倒是也不满,但谁让郑兴成官阶比他们高呢,看他坐在裴杼身边叭叭说个不停,真是讨嫌!
众人的眼神郑兴成都察觉到了,可那又如何?有本事将他拉下去自己上啊。他在裴杼面前一向不掩饰自己的本性,对,他就是谄媚,就是喜欢揽功,但要比忠心,他比这些人都要忠心耿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