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杼手握户籍与土地的一手信息,地方官员纵然耍手段贪污公田也十分有限,只除了一两个找死非要在油锅里捞钱。这些人最后自然还是抄家砍头那一套伺候,此外,裴杼还增了一项,便是这些犯法官员家中五代不得参加科考,这便是绝了今后为官的路了。
有人曾提出异议,觉得陛下对地方官似乎太严苛了,但随即便遭到了江舟等人的疯狂针对:“诸位是想给贪官求情?”
授民以田本就是他们造反的最终目的,上次因为齐霆那废物失败了,这次说什么都不能半途而废。
本来准备亲自下场的裴杼一看这情况,便往后靠了靠,有江舟他们在,应当不用自己开口,还能落得个清闲。
“并非是为他们求情,可是……”
“没有可是,陛下已经网开一面了,是他们不懂适可而止。”原本好说话的王绰也没时间同他们虚与委蛇了,一切阻碍陛下分田的人,都需要打击,“诸位难道还要同情这些贪官污吏?”
众人看丞相大人都开口,深知这事儿没得商量,只在心底叹了两声,没有再白费功夫了。
其实吧,他们也不是为那些人求情,而是想给自己谋一条后路,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犯错。看陛下如此手段,他们日后也得缩着尾巴做人,从前梁国那些约定俗成的东西,都不能再拿来用了,自己出了事也就罢了,若是祸害子孙后代,那也太不是人了。
尽管裴杼已经安排得十分周密,但土地还是不够,于是剩下这批没有分到田的人,便被朝廷移送了幽州北边以及燕州。
凡是愿意迁徙的,朝廷会提供简易的房屋,还能分到比在原户籍多一倍的土地,另附赠红薯粮种。红薯种即刻发放的,每人五斤,到了燕州与幽州后会有专人教他们如何种植。
幽州与燕州的确路途遥远,不过冲着朝廷给的好处,还是有不少人愿意拖家带口前去探路。在许多人眼里,燕州一直都是苦寒之地,但陛下叫人在燕州开荒后已经向世人证明,燕州即便苦寒也能种出粮食,甚至种出来的粮食口感还不错,贩卖到京城的粮价都比寻常粮食高。
他们过去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至少能活下去,还能拥有自己的地,更重要的是能获得红薯种子。
百姓对高产的红薯近乎痴迷,将其当成荒年救灾的宝贝。虽然朝廷再三申明,再过三五年所有百姓都能拿到红薯种子,但是还是有不少人迫不及待。承诺再好,终究不及拿在手上的东西让人安心。
红薯不挑土地,有了这种子,明年不管种水稻还是种小麦,总归不会没有收成。
不仅是其余地方有人迁徙,就连京畿一带的百姓也有人跟随士兵前往燕州,只是数量没有那么多。
出发这日,裴杼带着人去看了一眼。
这些人多是穷苦出身,或者好些人是乞儿,亦或是曾经的流民,全副身家都在自己肩上背着,便是那当到手的五斤红薯。他们居无定所,京城再好也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但好在,燕州跟幽州的房子已经建好了。
虽然不知道未来如何,但起码当下,景国正走在正确的路上。沈璎抬头,与裴杼相视一笑。
身边人不多,目光也没有落在他们身上,裴杼悄悄牵起了沈璎的手。
江舟跟王绰见怪不怪地移开眼睛,只当做没看见。这两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直比旁人亲密,又明显对彼此有意,本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就是没人再往前走一步。
只有郑兴成多看了两眼,正要开口,却被魏平给拉到旁边了。
魏平嫌弃这家伙毫无眼色:“你能不能长点心?预知有些事,即便看出来了也没必要点破。”
人家两个都不着急,他们做臣子的最好当做不知情。
郑兴成才嫌弃他呢:“什么点破不点破,我只是觉得陛下拉沈璎不拉我,心里不平罢了。”
都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凭什么沈璎就能比他更能得陛下亲近?他不服,难道这也不能说?可郑兴成在陛下跟前一向都是心直口快,他知道陛下其实是喜欢这一套的,跟他卖关子耍心眼反而不好。
魏平:“……”
良久的沉默,他甚至不知该说什么好,郑兴成这家伙,平时贼得叫人心惊,但在这种事上却呆得可怕。
他有什么好说的,难道他让陛下一手牵沈璎,一手牵他郑兴成?真是个糊涂东西,脑子里塞的莫不都是浆糊吧。难道他就没想过,除君臣之情外还有一种叫做有男女之情!
一点到晚只盯着跟旁人争夺陛下的关注,人都魔怔了。
郑兴成被瞪了也不恼,反正魏平这人本就莫名其妙,他早已习惯。不过返程时,郑兴成还不忘跟沈璎争夺陛下的注意力。郑兴成承认沈璎有能耐,有本事,但是再有本事的人也别想抢过他的风头,莫说沈璎只是户部尚书了,她就是皇后也不成!
余下几个就这样看着郑兴成上蹿下跳,只觉得糟心。
有这样一个人,实在拉低了陛下身边智囊团的格调。
比百姓更早抵达幽州一带的是各地犯了错的官员。身上背着命案的早已经死了,能流放到这里的都是纯粹的贪官。
一辈子没吃过苦的官员们到了农场后,懊恼自己当初还不如死了算了。死了总好过在这里没日没夜开荒、建房子,每日饮食寒酸,任务繁重,且开荒的田地也不是他们的,房子他们也住不着,一切都是给那些流民们准备的。
士可杀不可辱,那些下等人配继承他们的劳动成果吗?
众人奋起反抗,但不久便迎来了一顿毒打,被打完第二天还得被逼着继续干活,宛若牲口。
周若水冷眼看着这些人蹦跶,也不出意外地目睹了他们反抗失败,麻木地开始重复前一日的劳作。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批被送过来的官员了,旁人只道裴杼仁慈,没要这些贪官的性命,但在周若水看来,这不是仁慈而是恶毒。裴杼还不如直接杀了他们,总好过让这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周若水深知自己也同这些人一样窝囊。被裴杼生生关了这么多年,周若水早就没了志气。一开始他还能幻想裴杼身边的那些反贼被发现了会遭报应,可如今得知裴杼已经弄死齐霆,自己当了皇帝,周若水连最后那点指望也没了。
天底下再无人能制得住裴杼。周若水一死了之,可死亡太痛苦,他实在下不了这个手,只能日复一日地煎熬着。
景国的动静不小,蜗居在蜀中的梁国小朝廷很快也得知了消息。
土地重新分配,意味着他们族中的那些田地全都被收了上去,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底蕴随之化为乌有,所谓的世家大族、地方豪强,都被裴杼整废了。
梁国朝廷气氛低迷了好多天。当初搬来蜀中的时候,他们也曾安慰过彼此,即便裴杼占领长安,底下多的是不服他的人,梁国统领中原百年,没那么容易消亡。
可如今血淋淋的现实提醒着他们,中原真的不一样。裴杼轻而易举便摧毁了一切,又重新建构起他自己的景国。中原的梁国消亡了,那么假以时日,是不是连蜀中的梁国也得随之覆灭?
如今蜀中的官员们说是人人自危也不为过了,即便张戚再三保证蜀中易守难攻,裴杼没那么容易攻过来,众人还是不信,仿佛头上悬着一把随时都能坠下来的剑。
早死晚死,估摸着都是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