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留薛殷一个人在风中不明所以。
御书房内,侍者将裴元俭的神态和话都一一呈报,说完,便躬着身立到一边,像是桌案上那尊莲荷刻花双耳瓶映出来的一道影子。
在大臣进殿之前,那位裴大人同陛下商议的仅仅是除郭家,可在大殿之上,却将武华英、付坤这些不值一提的人扯进来,虽无干大局,却代表了他并不那么“听话”。
而陛下,最厌恶有人违逆。
老内侍眼眸微闪,琢磨着开口:“陛下,奴才觉得,裴大人状告武华英,也许并非有心要。”
“他有没有心,对朕来说,从不要紧。”皇帝停下笔打断他,往后自然的倚靠在龙椅上,轻嗤:“养一条狗而已。”
重要的是,时不时拉紧手中的缰绳,才不会让它反咬噬主。
裴府。
裴元俭未点燃烛火,在长桌前坐下,任由自己被黑暗吞没。
良久,唇角忽而勾起细小的弧度,像是嘲弄。
连薛揆都清楚陛下心中忌讳,他又怎会不知?
世人都道陛下,平庸无能、优柔寡断,方才他才发现,竟是截然相反,这位陛下野心勃勃,不甘被世家掣肘,为此,宁不惜一切手段。
付坤官职低微,他的死无足轻重,若不是之后引出郭家,甚至没人会在意这样一个小人物的死。
但偏偏,所有事,都是因他而起。
武华英身无才学,却到了户部,成为了经涉盐务的知事,这个不大不小却不能忽略的重要职位。而恰好,他手底下有个清正刚直不受财帛所贿的能人,郑从贲,之后不久,付坤被查出。
若说这是巧合。
不,世上从无巧合。
“去查付坤。他为官之内所有升迁贬谪文书,一柱香之内,呈到我案前。”
“记住,不要惊动任何人。”裴元俭眼眸微眯,极快的闪过一抹杀意。
无人处,空气似乎微微动了动。
月色微隐,一封密信悄无声息落在案牍之上,裴元俭一目十行的看去。
果然,这个付坤,是陛下亲自提拔。
他察觉出端倪,故意以武华英试探,相比牢狱处斩,曝尸流放,武华英得到的处罚简直太轻,很显然,是武华英的祖父同样察觉了什么,和陛下交换之后,对他的宽容。
杨毂说的不错,他之所以去到禾城,便是存了连根拔起的心思,可若说他设局帷幄,不如说这位陛下,实在心计缜密。
桌上早有小厮奉上的一盏热茶,似雀舌鲜亮的芽叶被浸泡在茶水之中,芳香清幽渐渐弥漫,将男人的眉眼慢慢模糊。
等到了通陵,这股茶香便变成了丝丝雾气,给眼前波光粼粼的碧色水面添增朦胧。
立在江边的女子头戴幂篱,薄纱拖曳从肩头自然而然滑落将她整个人笼罩,瞧不见半点容色。
身后跟着两名丫鬟打扮的女子,同样安静的站在那,连呼吸都放轻,似乎生怕打扰。
直到月升正中,那道纤丽的身影方才动了一动,似乎有些不适,她动的缓慢。
她身后天穹边挂着的那弯悬月越过重重宫墙,变得越发细润明亮,驱散江上冥冥雾气,照出一镜水波如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