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朵站在桃林入口时,晨露还沾在梢。
她望着小径上那串被金粉点亮的脚印,本想笑着看孩子们追蝴蝶,可鼻尖突然窜进股熟悉的香火味——是西市城隍庙才有的檀香,混着点没烧尽的黄纸焦糊气。
"小朵姐姐!"胖猴举着纸团扑过来,鼻尖沾着草屑,"东边山坳的老猎户带着孙女来啦!
说要踩着你的脚印,求显个我不孤单!"
话音未落,林子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孙小朵抬头,正撞见个穿靛青粗布衫的老妇,扶着个裹红肚兜的小丫头,颤巍巍往脚印上挪。
小丫头的绣花鞋尖刚蹭到泥地,脚边"唰"地亮起个"我来陪",老妇当场跪下去,额头差点磕在石子上:"显了!
显了!"
"这不对。"孙小朵皱起眉。
前日她抬脚时,光字是顺着心跳蹦出来的,怎么今日倒成了许愿池?
她沿着小径往里走,越走越心慌——树杈上挂着红绸,石头缝里塞着香灰,有个白胡子老头正用竹片拓她的脚印,边拓边念叨:"先觉之痕,得用百年楠木刻了供起来。"
"供?"孙小朵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我前日还在这揪过胖猴的耳朵,供这个做甚?"
"小朵姐姐快看!"胖猴突然拽她衣角。
前方空地上,七八个小妖正抬着只瘸腿小猴,猴儿的爪子被绑着,正拼命蹬后腿:"我自己能走!
我能——"
"嘘!"带头的黄皮狼妖压低声,"你踩了先觉的脚印,显个我也行,咱们山大王的面子才好看。"他按住瘸腿小猴的爪子往泥地上按,泥里"刷"地亮起个歪歪扭扭的"我也",后半截字还没冒全,小猴已经疼得嚎起来。
孙小朵的太阳穴突突跳。
她想起昨日盲童说脚底烫时的笑,想起菩提祖师敲她额头说"答案要自己走出来",更想起方才老妇跪地时,那声"显了"里的颤音——像极了当年她偷桃被天兵围堵时,土地公战战兢兢喊"大圣饶命"的调调。
"都给我停手!"她大喝一声,震得桃枝上的露珠簌簌往下掉。
众人僵在原地,黄皮狼妖堆着笑凑过来:"小仙姑这是"
"抄答案呢?"孙小朵一步跨到瘸腿小猴跟前,弯腰解他爪子上的绳结,"走路是自己脚掌碰地的事,你让他跪着踩别人的脚印,和当年天兵拿照妖镜逼我现原形有什么两样?"她越说越气,抬脚"咔嚓"踩碎了旁边的拓印泥板,泥屑溅到黄皮狼妖脸上,"要显字?
先把你们脑子里的必须显扔了!"
林子里静了片刻,瘸腿小猴突然抽抽搭搭哭起来:"我、我本来想自己走的"
孙小朵给他擦眼泪,余光瞥见远处山路上人影攒动。
有挑着货担的小妖,有挎着竹篮的凡人,都往桃林涌。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找萧逸合计,袖中突然一热——是萧逸的传讯玉符在烫,里面传来他惯常的清冽声音:"小朵,你快来明心台看看,咱们的步行阵,变味了。"
明心台在桃林后山,本是片长着野菊的缓坡。
孙小朵赶到时,眼前立着座朱漆围栏,门楣上挂着块鎏金匾,写着"明心台"三个大字。
围栏外排着长队,有小妖攥着香,有凡人捧着供果,前头穿青衫的小吏正拿根羽毛扫人手心:"心诚不够,去后头重排。"
"这不是当年被我救下的小仙吏吗?"孙小朵眯起眼。
那小吏从前在南天门当差,被天蓬元帅的猪食车撞了腿,还是她背他去的药王殿。
如今他腰板挺得溜直,胸前挂着块"引路使"的银牌,正指着个白胡子书生:"你手心汗太多,定是有杂念,显不出好字的。"
"萧逸呢?"孙小朵拽住个排队的胖妇人打听。
妇人压低声音:"那穿青衫的不让男人进,说先觉是女娃,心诚得讲阴阳。
刚才有个穿玄色衣的郎君,说要看看规矩,被轰出来了"
话音未落,围栏里突然传来"哗啦"一声。
孙小朵踮脚望去,正见萧逸踩着张供桌,手里拎着袋星砂——那是小吏方才撒在地上,说是"引动天机"的宝贝。
此刻星砂正从他指缝漏下去,在地上堆成个歪歪扭扭的"骗"字。
"好你个萧逸!"孙小朵差点笑出声。
萧逸冲她眨眨眼,转身对呆若木鸡的小吏道:"这位引路使,你说星砂能引天机,可我方才试了试——"他蹲下来,用星砂画了个圆,"画个圈,显傻;画个叉,显假;要真有天机,怎么专挑你爱听的显?"
人群炸了锅。
有小妖骂"骗子",有凡人捡石子砸围栏,小吏抱着头往门里钻。
萧逸趁机拽着孙小朵溜出人群,月光爬上他的眉梢时,他突然说:"今晚我去翻了明心台的土,埋了颗会随心跳震动的石子。"
"为啥?"
"让他们的脚,先震醒自己的脑子。"萧逸笑,眼尾的痣在月光下闪了闪,"明早你瞧着,准有人踏出我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