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俯视和被俯视,都同样让邱一燃感到痛苦。
如今也一样。
即便邱一燃根本已经不算在高处。
黎无回坐在柔软舒适的车里,盯着那边邱一燃的一举一动。
那边,邱一燃已经买好了红枣。
付了钱给那位像是眼盲的老人,而后她又像刚刚那样,想要像个正常人那样轻而易举地站起来。
只是她迟迟没能站起来。
像是蹲得太久腿酸。
明明对任何正常人来说,这都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但她却因为残缺,反而总是对自己那么严格。
其实说到底邱一燃是个尤其骄傲的人。
黎无回看得很细,所以她没有错过邱一燃在此刻变得不好的脸色。
有一瞬间,黎无回已经推开车门想要下车去帮忙,但却突然在这一刻想起——
自己每一次站在邱一燃面前俯视她时,邱一燃目光中闪过的痛苦。
但如果她要走过去将她扶起来,就必须自己站着俯视她。
这就像一个永远无法得到答案的悖论。
所以黎无回只是将手搭在车门上,很久都没有任何动作。
然后,她看着邱一燃呼出一口又一口的白气,佝偻着自己脆弱的背,完全用自己的力气站起来……
直到黎无回自己的掌心都被掐红。
和茫市下雪的那天晚上,她往邱一燃窗户里扔石子的情景,一模一样-
那天夜晚很冷,是黎无回来到这里的第五次,她喝了很多酒,站在楼底下。
看着邱一燃将车开回来。
看着邱一燃从车后拿出双拐下了车,然后径直地路过她,上了楼……
她知道邱一燃在那一刻就已经认出了她。但邱一燃还是抛下她上了楼。
她痛恨邱一燃对她的忽视,但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释出自己的痛恨。
所以她只能无力地看着邱一燃门前的廊灯,亮了又灭,最后陷入黑暗。
很久都没有动静。
她知道,邱一燃肯定知道她站在楼下。
但屋内的灯一直都没有亮。
邱一燃在做什么?
为什么不开灯?
又为什么装作没有看见她?
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廊道前的灯却突然亮了,而屋内的灯仍然黑着——
于是她想到很多不好的事情,会让她惶恐害怕的事情,她开始疯狂地往楼上扔石子,像电影里不被爱的人那样。
因为除此之外,她无计可施。
可楼上却没有任何反应,就像真正的石沉大海。
所以她几乎想要不顾一切地跑上去。
然而,就在她刚刚准备上楼的那一刻,屋内的灯却突然亮了。
黎无回猜测,是邱一燃之前摔倒,此刻又重新站起来。
她停下步子。
有一瞬间的如释重负,但又始终无法确定。
于是过了半个小时后。
她还是上了楼,又在黑漆漆的门口,像只游魂那般站了半个小时。
确认邱一燃在屋内活动自如才离开。
但邱一燃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就像她之前来到这里的很多次,站的很多个半小时一样-
也像此刻。
黎无回注视着邱一燃提着红枣,脚步很慢地朝她走过来。
她忽然产生一种感觉,或许邱一燃是小心翼翼探出洞穴的寄居蟹,畏惧外面的世界,畏惧自己不够强大,然后轻易被击败。
所以宁愿待在潮池和岩石下。
而黎无回深知自己是将岩石揭开的那个人,也是将邱一燃硬生生拽出来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