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着身。
腰佝偻得很厉害,像是被烧干的一个人,吐字也很困难,
“我是她的妻子。”
“妻子?”
护士重复了一遍。
听起来像觉得她没有担负起这个身份应该担负起来的责任,语气也有些不好,
“既然都已经截肢好几年了,这些对于截肢病人来说最基础的知识,你应该要比谁都清楚才对。”
黎无回很长时间内都说不出话。
“抱歉。”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安静,身后的护士收敛了自己不太满意的语气,跟她解释,
“我也是因为有家属是截肢病人,所以说得比较多一点。”
黎春风还是没有说话。
她甚至好像没办法继续呼吸。
这位好心的护士也没办法一直给邱一燃按摩下去,她本来就是因为家属截肢,看到邱一燃之后才会有些于心不忍,过来给邱一燃按了一会,没过多久急诊室就推进来几个新的病人,于是,她不得不盖上被子往病房外走。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黎无回突然拉住她的手——
护士有些疑惑地回头。
却又在看到脸色极度苍白的黎无回后大惊失色,
“你怎么了?”
黎无回摇头,用极大的力气忍着痛,几乎再没有其它力气来说话,
“麻烦能不能,给我一颗止痛药?”-
幻痛的形式很多样。
像钻孔一样,像针扎一样,像被火烧一样,像被用工业化的机械手臂,以成吨的重量直接将整条腿压瘪一样……
邱一燃都一一感受过。
她说不清是哪种稍微好一点,因为大部分时候是几种形式的疼痛不断在切换。
所以在忍受这种疼痛的时候,她没办法不冒出一些消极悲观的念头。
但好在,那种时候她也总没有力气去实施这种念头。
只要再多坚持,等她稍微好转起来,她又会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生那么长,还是要一天一天地过下去。
于是。
她就是在这种循环往复的蹉跎中,慢慢变得思维迟钝,记忆功能退化,情绪系统麻木,感知能力萎缩——
这大概也是医生眼中所认定的,她心理消极,很多时候都丧失主观能动性。
但同时,那位医生也说过——
这也像一种自我训练的方式,她将自己慢慢磨平成可以忍受痛苦的样貌,就不必被侵入大脑中的痛苦一次又一次地摧毁。
所以。
当邱一燃再次因为这种疼痛以及发热,不受控制地晕睡过去时……她觉得自己不是完全沉下去没有任何感受。
而像是被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罩子里面,听不到、看不到外面发生的一切。
但是。
她知道黎无回在自己身边。
同样的,她也很担心黎无回。
她被隔绝在罩子里面,很清楚地记得黎无回的生理期快要到了,想要提醒黎无回要注意休息,想要问问黎无回有没有带止痛药……也很清楚地能感知到——
有人将她的被子掀开来。
残肢暴露在外。
她没办法挪动,没办法拒绝。
于是,只能很难堪地,让对方替自己按摩着残肢部位。
这的确是会让她没有那么痛。
但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所以,以前不管痛成什么样,她也从来不让黎春风替她做这种事。
甚至很多时候,她都不把自己的感受告诉黎春风,因为她和自己的感受之间都隔着罩子,也就跟黎春风之间隔着罩子。
但很快。
替她按摩的人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