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无回没有喝水,连杯子都没有接。她很平静地说出自己另外一个目的,“我明天要和她离婚,求你帮帮我。”
她知道自己的要求听上去仍旧生硬,没有铺垫,就直接展露出目的。
就算是针对心理医生,她也只有“是否可以为自己提供帮助”这一个评价体系。
黎无回不需要任何人介入自己的内心,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劝告,更不需要任何人将自己改变得心平气和。
她其实不需要心理医生。
尽管她身边所有人,都用尽各种手段,或者柔和,或者生硬,或者迂回……试图让她去学习普通而正确的分离。
就连脾气古怪的鲁韵,在离世之前,也有和她相处平和的一个阶段。
那时鲁韵大概是良心发现,想要捡起身为母亲的责任心,在病床上大口喘着气,也要苦口婆心劝告她——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可以永远陪着谁,人生道路那么漫长,最后都还是要一个人走。
这种话,在邱一燃离开后,黎无回听过无数次。很多人都跟她说——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邱一燃已经竭尽全力走完能与她并肩的一段路。
如今已经走到终点,所以不管要因此痛苦多久,她最后都要学着接受。
因为这是每个人生命中最普通的一件事,没有人会表现得像她那么怪异。
但黎无回拒绝接受,也怨恨分离,却从来都不想要让自己连怨恨都被治疗到消弭。
所以最开始——
她也只是因为失眠和一些躯体反应才会与心理医生会面,她请求对方为她开一些处方类的药物,可以让她维持生存的表壳。
她仍然抗拒改变,也拒绝任何人擅自评价、或者异化她内心中的邱一燃。
但她这一次的确需要帮助。
她知道这是罕见的。
所以她将自己的话重复一遍,“求你帮帮我。”
Gabrielle也因此变得稍微有些意外。过了片刻,问了一个觉得她会回答的问题,“我需要怎么帮你?”
说实话,黎无回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果有任何一点方向,她不会容忍自己向别人寻求帮助。
顿了半晌。
黎无回伸手拿起那杯水,指甲刮了刮杯壁,然后又放下了。
像这种没有意义的举动。
她做了很多次,也浪费了很多对从前的她来说昂贵的诊疗时间。
最后才缓缓地说,
“我答应放她离开。”
Gabrielle大概并不知道“她”到底是哪个指定对象,但还是很用心倾听她的要求。
黎无回尽量将自己的需求表达清楚,“所以明天,我需要普通一点度过。”
“具体一点呢?”Gabrielle注视着她。
黎无回捏紧杯壁,Gabrielle为她倒的是温水,但她还是莫名其妙地感觉到手心发烫,像是身体真的在不受控制地消融。
但好在,她还是能发出正常的声音。所以她很冷静地对Gabrielle说,
“让我不要对她发脾气,不要对她说怪话,不要伤害她,更不要出尔反尔。”
最后——
她又轻轻把杯子放下了,头一次那么恳切地请求对方帮助,
“总之,尽量体面一点。”
黎无回不否认自己擅长出尔反尔,可这已经是她最想遵守的一个承诺-
显然,这个要求对Gabrielle来说有些过分,她是心理医生,不是上帝,不提供许愿服务,也无法为黎无回提供灵丹妙药。
尤其是在黎无回拒绝说更多的情况下。
所以最后,连Gabrielle都束手无策,只能在诊疗时间结束以后,为黎无回开了一些镇定安神类的药物。
她向她说明——如果她提前服用,大概可以在整个过程中尽量维持情绪平和。
这就足够了。
从Gabrielle那里离开,黎无回乘车,回到自己常住的那一间酒店。
这家酒店提供的服务很全面。是她住过之后觉得最能接受的。
换作以前,她绝没想过自己会住到这种地方。可她现在不仅住到如此昂贵的地段,还能提前缴纳长达几个世纪的租住金额,也能为独自一人的邱一燃在巴黎提供合适住所。
她已经为邱一燃所住的房间缴纳好常年租金。
离婚以后。
如果邱一燃不急着回去,可以在这家酒店多做休息。如果邱一燃有任何留在巴黎的打算,也可以有安身之所。
如果邱一燃以后再来到巴黎,这家酒店也仍然会免费为她提供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