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留的雨水从头发上淌落,黎无回用指甲抠住副驾驶座椅。
她躲在一层玻璃里面,看邱一燃从车上下来以后,又绕了一圈,到后备箱拿出双拐,一步一拐地,在落寞的、湿漉漉的秋天里走。
从车上下来,邱一燃手里还拿着本什么东西,黑漆漆的,像本杂志。
黎无回没有看清。
但她觉得奇怪。
邱一燃为什么要把车停在这么不安全的楼下,邱一燃为什么会是一名出租车司机,邱一燃为什么,来到这么偏远的一座小城?
很多很多的问题。
当然,邱一燃对她的到来一概不知,也当然没有给她答案。
过了一会。
黎无回就看见邱一燃走进黑漆漆的楼道,像影子被黑色的洞吞进去,彻底从她的视野中消失。
黎无回猛地推开车门下车。
又回头来把钱付完。
最后。
她跌跌撞撞地追过去,浑身湿透地站在楼下,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盯紧这栋老式楼层的所有窗户,等待某一扇窗户被灯光点亮。
邱一燃动作很慢,这个过程很久。
以至于黎无回想了很多。
她想邱一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记忆中那个轻盈漂亮的人,那个将她从廉价的十八区带走的人,和她一起在蒙马特高地大喊“要征服巴黎”的人……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可她还是恨她。
她恨她明明做错了选择,却仍然不愿意回到她身边。
她恨她在黑暗里仍然金光闪闪的骄傲,恨她义无反顾送自己变成黎无回,恨她落入这般田地却仍然不知悔改,恨她在巴黎留下那么多的熠熠生辉,恨她在那通电话里对残破现状只字不提,恨她生活平静仿佛从来没有想起过自己。
她恨她将她抛弃后连一步回头路都不肯走,也恨她一副从那件事中走出来的样子,好像无时无刻不在表明……她并不在意自己恨不恨她。
于是恨没有用。
哪怕邱一燃过得不好。
哪怕邱一燃看起来已经为自己错误的选择承担了应有的惩罚。
她的腿不方便,或许她离开她这么长时间,也还是没有习惯穿戴假肢,更没有习惯失去那半条腿,也因此遭受很多痛苦。
她看起来,并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那天晚上,黎无回摇摇晃晃地站在楼下,发觉就算邱一燃已经离开很久,就算她找到邱一燃,就算她得到无数个可以说服自己的证据,就算她证明了邱一燃当初的选择是错误的,就算真的是邱一燃错了,而她对了,是她没有背叛那段誓言……
但黎无回并没有因为大仇得报就获得痛快,那些胀痛她无数次的恨依然很多很多,也仍旧无处发泄。
直到二楼某扇窗户被点亮。
黄色的光。
很微弱。
里面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佝偻着背,坐在床边,好像被苦痛压得背脊都变垮,又好像已经为当初的选择承受太多惩罚。
黎无回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将那些说不出来的恨——
全都用力砸向邱一燃的窗户。
可真的等那个影子有所反应,很笨拙地从床边撑坐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她……
黎无回又彷徨躲开。
那个黑夜。
黎无回在街上走了很久,走到自己肝肠寸断,像是五脏六腑都被烈火灼烧,走到那些怨恨越来越浓,像是快要将身体涨裂。
最后蹲在地上喘不过气。
只好捂着脸失声痛哭-
【邱一燃,你不知道我那个时候有多恨你。】
这条短信发过来,每一个字,都硬生生地挤在邱一燃的眼睛里面,像是要从她的眼珠里面活生生刺过去,刺得她鲜血淋漓,淌满整张脸。
她视野模糊地盯紧这行字。
感觉自己像是整个人被剖开皮肤,又被浸泡在高浓度盐水里,从头到脚没有一寸皮肤,是没有在痛。
“对不起。”
邱一燃泣不成声。
安纳西的春风刮在脸上,吹痛她的脸。
夜色里,黎无回看她很久,似乎是在接受她的忏悔,也似乎是在辨别她的痛哭流涕是否足够真心。
尽管她迟来的眼泪属于劣等,黎无回也仍旧对此表示宽容。
她伸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