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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精之庭

我呵呵笑著。明日美的點選人數又加了,真是個有趣的女人。

第二天中午剛過,我開上小貨車朝要町一路奔去。昨晚跟明日美約好在那裡見面。過了山手通再穿過要町醫院,第一個人行橫道便是所要到達的目的地。車內的冷氣吹得我渾身不適,搖下車窗,才身感舒服地賓士在池袋的寬闊街道上。進入九月的第二個星期,晴空萬里。雖然也是三十度出頭的氣溫,但盛夏時那股高騰的熱浪已不復存在。吹來的風也已不再幹燥,變得清爽了許多。

七分鐘後,我發現了獨自等待中的明日美,她就站在路邊的樹蔭下。按直線距離來計算的話,我們相隔不到一公里之遙。於是我以減速運動向她靠近,當然要比走路稍微快上一些。這條街好像是紅綠燈和小鬼們的天下,多得離譜。不過即便是隔著兩個紅綠燈,也能一眼看到她。白色T恤,短得不能再短的牛仔短褲,前凸的胸部,後翹的屁股,如此完美的外形簡直就像惟有這兩點特別誇張的人偶,使男人想抓在手上瘋狂地反覆揉捏。屁股的南半球已完全暴露在外。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她經過的地方竟沒有發生交通意外。

停下小貨車,明日美向下拉了拉太陽鏡,黑眼球上翻,瞪視似的靠上前來。兩手空空沒帶任何資料。

“嗯……跟我想像中的完全相同。”

明明僅是透過電話而已,竟沒有未曾見過面的生疏感覺。

“說什麼呢?”

“相貌啊!長得還蠻帥的嘛!”

無話可說。不知是她改不掉在數碼偷窺房裡的習慣還是怎樣,無論是身處商店還是在便當店排隊,她依然擺出一副性感的姿勢,甚至在狹窄混亂的山手通也是如此,看上去還極為自然。她以為自己是誰呀?山咲千里嗎?[3]

“跟蹤狂的資料呢?”

看樣子她並沒有把那一百封信和履歷表等東西帶來。

“在我家裡呢。阿誠,跟我一起去我的房間裡拿嘛!”

她直勾勾地盯著我。雖然我並沒有因被女人盯而興奮起來的癖好,可有什麼辦法呢!我只好帶上明日美,啟動小貨車。我注視著左右兩旁向後退去的法國梧桐樹。雖然年年換新葉,仍是滿樹青綠色,但樹幹卻已被汽車尾氣中含有的碳粒給染成了淡黑色。這就是東京的樹。

要町二丁目的住宅街,這便是明日美的住房所在地了。玄關前的停車位裡不是擦得閃亮的豐田MarkⅡ就是日產BLUEBIRD。巷弄裡全部是獨棟房舍,此外只有兩棟純白色集合型住宅肩並肩排列著。沒有大樓玄關,也沒有中控鎖,只有一圈腰部高度的白色圍籬,右邊是一個停車場,滿滿的腳踏車佔據了所有空間。後面便是那些男人們感到頗為愉悅的終極目標了——一整排的白色門扉。對白而黏的卡利班來說,應該更是如此吧。

我隨明日美來到房舍右邊的一道外側樓梯,她在前,我在後。渾圓的臀部在我眼前左右晃動著,牛仔短褲上出現交錯的褶紋,白嫩的肌膚冒出了點點汗珠,呈現溼而黏膩的質感。莫名之中我喜歡上了這種毫無阻隔的真實感,相比之下,銀幕上的影像虛幻得遙不可及。上了二樓,走到盡頭的第六個房門,明日美停住腳步:“請進。”

穿過玄關進入走廊,光線有些昏暗。左邊的衣櫥和洗衣機,右邊的衛生間依稀可辨。再裡邊則是臥室,可以看出這地方本是將廚房和起居室分開來的一個隔間,後來拆掉拼合在一起才形成現在的模樣。每間房都約有五六個榻榻米的大小。攝影機被設定在廚房餐具櫃的頂上,起居室天花板的一角也有一臺,以對角線的形式交叉對應著。明日美剛一進房間,可動式攝影機便開始悄無聲息地追隨起了她的身影。紅色的LED燈一刻不停地閃爍著。

我在銀幕上已經看慣的白色餐桌旁坐了下來。明日美沏了杯茉莉花茶給我,隨即坐在了我對面。

“現在的收視率一定像火箭升空一樣直線上升哦!因為我的房間裡幾乎沒有出現過男人。”

“難道沒有男朋友?”

“有,但不固定。有了男朋友總歸是要帶回來的,可我不得不考慮很多事情,還得向他解釋房間裡的攝影機是怎麼回事,麻煩!雖說不是什麼壞事,但這種工作讓我感覺和電視裡那些穿著僅遮胸前兩點的比基尼泳裝,卻還狂玩跳繩的偶像明星沒有什麼區別。”

說完,她雙臂交叉緊抱住自己的身體。這又是擺姿勢中的一種嗎?還是另有什麼原因?我不知道。

“不過我絕不會出賣自己的心,更不會出賣身體。在觀眾面前我一沒赤身裸體,二沒上演做愛秀,僅僅是讓他們觀賞著我不同的姿態罷了。這樣一來,無論是虛幻中的網路,還是現實中書店裡的寫真集,或音響店的錄影帶,都僅此而已吧!可是,我周邊朋友看我的目光卻都充滿了異樣。”

我的腦子裡浮現出世界各地的性感女人們的影像。散發青春氣息的女孩們如同海浪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無盡無止。她們和明日美雖說一實一虛,卻的確有相似之處。不過,數字化時代的道德問題我就不怎麼清楚了,我只知道,眼前這位叫明日美的女孩兒,她的魅力並不在電視或雜誌拉頁裡閃耀的女星之下,這讓我對此刻正在從事的這份差事產生了相當認真的愛意。

不知何時明日美的眼睛已轉向了天花板那邊的攝影機,不再正對著看我。那是一對帶有光芒的明亮眸子。是慾望的象徵嗎?我的腦子裡立刻又浮現出了千千萬萬的男人們的雙眼,就在攝影機的另一頭。頃刻間,我彷彿看到在那塊只貼有一張白紙的三合板牆壁上,佈滿了像鱗片一樣緊密排列的眼珠。

透過無限延伸的網路,我們分享到的究竟是什麼?

電流的興奮訊號?

明日美把卡利班的相關資料遞給我。從履歷表、穿著浴衣的擴大照片和一百封信(確切地說應該是自傳)來看,和她講述的內容絲毫不差。我一邊以求證實地翻閱著,一邊試探著問道:

“你是怎麼認識阿祥的?”

明日美手託紅腮,左邊臉蛋兒朝向攝影機,說道:

“上專科學校時,有天放學在池袋西口,碰到了他。小祥特別懂得照顧人,還經常陪我一起去逛街買東西,就連佈置房間也很不錯呢。也不會像有些男人那樣,上來就直奔主題要佔我便宜!”

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記得那傢伙曾對我炫耀說多半的女孩子都被他壓在了身下,還一副得意忘形的樣子,看來這家公司作風嚴謹。為了讓那些星探孜孜不倦地發掘新人,說不定會允許他們從妖精所得的業績獎金中提取一部分酬勞。所以應該不會有對為自己賺錢的大搖錢樹下手的笨蛋吧。

“阿誠呢?怎麼會認識小祥?”

“我們認識的時候,那傢伙還是女生呢!”

“哈,他那時候一定非常可愛吧?”

“他現在更是可愛,”這句話差點說出口,考慮到被阿祥知道後會被痛揍一頓,我還是嚥了回去。

“對了,阿誠,我們應該怎麼對付那隻蟑螂呢?”

明日美抬起右手勾住左肩,姿勢又有了變動。由於右臂的擠壓,手腕壓住的乳溝變得更深了一度。我想起曾經在美術教科書裡讀到:如果在身體前方加上一個形如交叉線的動作,會使畫面的整體顯得更加立體而且美觀。明日美——活生生的美術寫真。我不由得嘆了口氣,回答說:

“我來跟蹤那個卡利班。當他發現自己背後也有一雙眼睛每天盯著時,應該就不會有現在的想法了,至少會改變一些吧。”

雖然不清楚這個人具體在什麼地方工作,履歷表和信裡也沒有直接給出答案,但若是一般的上班人員,得知自己被跟蹤肯定會嚇得毛骨悚然的。

我還是太小看卡利班了。原打算反正也是無聊,正好可以用這件事來排遣,卻輕視了瞬息變幻的時代所導致的某些病態。的確是我太大意了。

為了每個週末都能會一會卡利班,我將和範跟無線電兩哥們呼至家中。和範,因高中半路輟學丟了前途而把自己關在家裡,目前正苦讀功課準備迎接大學考試。因為他的腦瓜子聰明伶俐反應快,所以我絲毫不為他的考試擔心。老媽對我的評價也因此發生了改變,竟比以前高了許多。和範偏著腦袋看完了那一百封信後,好似自言自語地說:

“這人,有沒有可能突然一變臉露出暴力傾向呢?”

“不知道。”我回答說。

當一個人被逼到走投無路時,通常都會做出何種反應?恐怕就連他最親近的家人也無從找到答案吧!不是也有不顧生命安全,隻身衝進眼看就要被熊熊烈火燒塌的房屋的那種人嗎?

不過像這樣的事情,並沒有到非動手不可的地步,一旦發現情況不妙,那就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好了。我們僅僅是想嚇唬一下跟蹤狂卡利班,讓這傢伙打消心裡的念頭而已。雖說跟蹤他和跟蹤明日美性質是一樣的,但是如果這樣也不能使他全身而退的話,只好另謀計策從長計議了。

“這工作和我兼差的那份兒不也沒什麼區別嗎?難道就沒有更好玩更刺激的事情啦?”

無線電問道。蘑菇似的頭髮下面是一張與好玩刺激完全不相符的臉。

週六,又是一個晴空萬里的日子。山手通的天那邊還殘留著尚未消失的積雨雲,白燦燦的甚是刺眼。深藍的天空,就像平整的藍調背景,將朵朵雲彩更加完美有形地襯托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