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忘了还有这东西。”小满耳尖烫,“那时候不懂事,总觉得外面的世界更好。”
妈妈用指腹摩挲着地图上的字迹,那是她的笔迹,青涩得像刚抽条的椰苗:“我收在旧课本里了。你高三那年熬夜复习,我在你书堆里翻到过,当时怕你分心,又悄悄塞回去了。”
风掀起地图一角,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小字。是小满的日记,字迹歪歪扭扭,夹杂着眼泪洇开的痕迹:“今天和妈妈吵架,因为她把我新买的裙子拿去改小了。”“妈妈煮了酒酿圆子,我故意说太甜,其实偷偷藏了两碗在冰箱。”“妈妈的白头又多了,我数了数,三十七根。”
“原来你都知道。”小满声音颤。
妈妈笑了,把地图轻轻夹回包里:“怎么会不知道?你小时候偷喝我咖啡,把糖罐打翻在作业本上,我假装生气,其实偷偷把那页‘分’的语文卷子收进了相册。”
小满愣住。她想起相册里那张被塑封的卷子,分数被小心地用贴纸盖住了,背面写着:“阿满的字越写越好看,比分数重要。”
暮色彻底沉下来时,厨房的灯亮了。妈妈系上那条蓝布围裙——是小满去年送的生日礼物,布料是她挑的,说“像海的颜色”。锅铲碰着铁锅的声响传来,是妈妈在炒椰丝,油星子在锅里蹦跳,混着蒜香和椰香,很快漫满了整个院子。
“饿了吧?”妈妈回头喊,“今天煮了你爱吃的椰丝炒饭,张奶奶给的糯米,软得能抿化。”
小满应了一声,转身去搬竹椅。路过杂物间时,她鬼使神差地推开门。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在那口老木箱上——是爸爸出海前最后一次带的箱子,后来一直搁在这里,妈妈说要等“有纪念意义的日子”再打开。
箱盖上的铜锁早锈了,轻轻一掰就开。小满屏住呼吸,掀开箱盖。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东西:爸爸的旧水手帽,帽檐还沾着盐粒;半盒没拆封的海蝴蝶干,翅膀蓝得像淬过星子;还有一沓信,最上面那封的邮戳是“oo年月日”,正是爸爸出海前一天。
小满颤抖着拆开那封信。
“阿满收。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正在海上漂着。别担心,老陈头的船稳得很,他答应了我,等靠岸就给你带最大的海蝴蝶。
你妈总说我粗心,可我记得你所有的小习惯:早上要喝温牛奶,上学要带两颗水果糖,下雨天要把胶鞋放在门口。这些年我攒了些钱,等回来咱们就盖新房,院子里种满椰苗——你不是说想看‘椰林树影’吗?要让每片叶子都替我陪着你。
对了,你上次说数学考砸了,哭着说‘反正我也考不上好大学’。傻丫头,你妈昨天翻出你小学的奖状,把我都看哭了——‘三好学生’‘算术小能手’,贴了满满一墙。你呀,比我想象中厉害多了。
船开了,海风吹得人眼眶热。阿满,你要替我好好吃饭,替我看每一天的日出日落。等有一天,咱们坐在椰树下,看海蝴蝶飞,看‘福兴号’在云里飘——那时候,我就坐在你旁边,听你说‘妈,今天的椰丝炒饭真香’。
永远爱你的爸爸。”
信纸末尾有块淡蓝色的痕迹,是小满小时候用蜡笔涂的,当时爸爸还笑她“把大海画到了纸上”。
小满的眼泪滴在信纸上,晕开一片模糊的蓝。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妈妈端着炒饭站在门口,围裙带子松了,梢沾着厨房的热气。
“怎么躲这儿哭?”妈妈走过来,把碗放在木箱上,“炒饭要凉了。”
小满吸了吸鼻子,举起那封信:“爸爸写的。”
妈妈接过信,指腹轻轻抚过字迹。月光落在她脸上,把皱纹照成了温柔的河。“他总说,”妈妈的声音轻得像海风,“等老了,要把这箱子里的东西都拿出来,和你说个够。”
小满突然想起循环里那些绝望的夜晚。那时她总觉得“永远”是个骗人的词,可此刻,木箱里的旧物在她眼前铺开,像条闪着光的河——爸爸的帽子、海蝴蝶干、带着蜡笔印的信,还有妈妈围裙上的椰丝香,张奶奶的糖纸,椰苗抽枝的声响……原来“永远”从来不是遥远的终点,而是此刻掌心的温度,是每一个“今天”都被认真收藏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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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小满说,“明天咱们给椰苗搭个竹架吧?等它长高了,就能给‘福兴号’当帆。”
妈妈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星光:“好。搭完架子,咱们去看晚上的海。你不是说想看‘星星掉进海里’吗?等潮水退了,说不定能捡到海蝴蝶的贝壳。”
夜风掀起妈妈的围裙角,露出里面洗得白的秋衣。小满忽然想起,上周整理衣柜时,她在最底层现的那个铁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七个小袋红糖,每袋上都贴着便签:“阿满爱吃,留着应急”“阿满来例假,冲红糖水”“阿满怕黑,床头放一块”。
而此刻,木箱里的信被月光镀上了层银边,像艘载满星光的船。
椰苗的新叶还在沙沙响着,仿佛在应和着什么——那是时光的链坠碰撞的声音,清脆,温暖,永不停歇。
远处传来张奶奶的吆喝:“阿满——收衣服喽!明儿要下雨!”
小满应了一声,转身去扶妈妈。妈妈的手依然有些颤,却比循环里任何时候都稳当。她们踩着月光往屋里走,影子在地上交叠,像两株并肩生长的椰树。
而在她们身后,那口老木箱敞开着,月光漫进去,照亮了爸爸的水手帽,照亮了半盒海蝴蝶干,照亮了那沓写满“阿满”的信。
那是时光的锚,是“今天”的根,是她们一步一步,走向更亮远方的路。
晨雾未散时,小满被厨房的动静弄醒。她裹着薄毯子挪到门口,看见妈妈正踮脚够吊柜顶层的玻璃罐——那是存放红糖的,罐口还沾着星星点点的糖霜。“阿满醒了?”妈妈回头笑,鬓角沾着面粉,“张奶奶昨儿给的土鸡蛋,我煮了酒酿圆子,你再睡会儿,等闻到桂花香再起来。”
小满吸了吸鼻子,真的闻到了若有若无的甜。她突然想起循环里某个冬天的早晨,她缩在被窝里赖床,妈妈端着圆子碗站在床头,雾气模糊了镜片,说“再不吃要凉了”。那时她总嫌妈妈啰嗦,现在却盯着妈妈微驼的背,突然伸手接过碗:“我来端,您去擦桌子。”
妈妈愣了愣,把碗递给她。小满接过时,触到妈妈指尖的温度——和循环里那些冰冷颤抖的手不同,现在这双手总是暖的,像晒过太阳的棉被,像刚出炉的椰丝饼。
厨房的窗台上摆着个青瓷罐,是小满上周从旧货市场淘的,罐身绘着缠枝莲。她原想装茶叶,妈妈却悄悄把晒干的桂花装了进去。“张奶奶说,桂花香能醒脾。”妈妈边搅锅边说,“你小时候总咳嗽,我用这罐子装了桂花糖,藏在衣柜顶,你翻了三次才找到。”
小满舀起一颗圆子,咬开时糯米在嘴里化开,酒酿的酸和桂花的甜缠成一团。她望着妈妈围裙上的椰丝图案——那是她用旧毛线钩的,针脚歪歪扭扭,却被妈妈宝贝了三年。“妈,”她突然说,“我想把院子里的椰苗移到更大的花盆里。”
“好。”妈妈舀起一勺圆子放进她碗里,“等下我去砍根竹子,给它搭个架子。你不是说想看它爬满竹架,像绿色的瀑布?”
阳光漫过窗棂时,她们把椰苗小心移进陶盆。妈妈用竹篾编了个圆筐,垫在盆底防漏,小满则蹲在地上,用小铲子松着土。椰苗的根须沾着旧土,在晨光里泛着浅褐色,像老人手背上的血管。“你看,”妈妈指着根须,“它在努力往新土里钻呢。”
“就像我们。”小满轻声说。
妈妈的手顿了顿,竹篾在她指间转了个圈:“像我们。”
午后,她们去社区活动中心领新的分类垃圾桶。路上经过菜市场,张奶奶拽住她们:“哎呦,小满妈妈,你这围裙真好看!”她指着蓝布上的椰丝花纹,“比我年轻时织的强多了,那会儿总把针戳到手指头。”
妈妈笑着摸了摸围裙:“是阿满钩的,针脚歪,可暖。”
张奶奶从菜篮里掏出把空心菜:“拿着,自家种的,没打药。”又转向小满,“你上次说要学织围巾,我把你张叔的旧毛线团翻出来了,都是纯羊毛的,等你有空来拿。”
小满接过菜,指尖触到菜叶上的水珠,凉丝丝的。她想起循环里那个暴雨天,她蹲在菜市场门口躲雨,张奶奶举着伞跑过来,伞骨断了半根,却把大部分都倾向她这边,自己半边身子都湿了。那时她只觉得麻烦,现在却盯着张奶奶斑白的头,突然说:“张奶奶,等椰苗结果了,我给您编个椰丝杯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