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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眼（第1页）

双眼

“郑总。”柳将舒停在距离办公桌几步远的地方，声音不高不低，带着恰到好处的尊敬和距离感。

他站得笔直，像一棵挺拔的青竹，目光平视着前方，落在郑绮年身後那排高大的书柜上，避免与对方有任何直接的眼神接触。

郑绮年没有立刻擡头。

他拿起一支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金属钢笔，在文件末端流畅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那声音如同羽毛，轻轻搔刮着柳将舒紧绷的神经。

终于，他合上文件，摘下眼镜，用指尖捏了捏高挺的鼻梁。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身上那种迫人的上位者气势略微收敛，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擡起头，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柳将舒身上，从发顶到鞋尖，缓慢而仔细地扫视了一遍，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成色和价值。

“Fox选手，”郑绮年开口，声音依旧低沉悦耳，却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请坐。”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柳将舒依言坐下，脊背挺直，双手自然地放在膝盖上，姿态无可挑剔地恭敬。

他强迫自己迎上郑绮年的目光。镜片後的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平静无波，没有任何久别重逢应有的情绪波动，只有纯粹的审视。

这目光让柳将舒感到一阵被剥光的难堪，仿佛他所有强装的镇定和僞装都被轻易洞穿。他藏在袖口下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俱乐部刚经历变动，战队的情况，我需要了解。”郑绮年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左手无名指上一枚样式极其简约的铂金指环在冷光下闪过一道微芒。“尤其是核心选手的状态。你是队长，也是灵魂人物，Fox。”

他精准地再次点出他的ID，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柳将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涩意，开始用最专业丶最客观的语气汇报。

从队员近期的训练状态丶英雄池拓展情况，到战术体系的磨合进度丶版本适应程度，再到接下来联赛对手的分析……他语速平稳，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展现出作为顶级职业选手和队长的卓越素养。

他的声音在空旷冰冷的办公室里回荡，努力填补着两人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郑绮年安静地听着，手指偶尔在桌面上轻轻点一下，目光始终停留在柳将舒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直到柳将舒说到上周一场训练赛中对某个关键资源点的决策时——

“第三十七分钟，小龙刷新前，中路河道那波视野争夺，”郑绮年突然开口打断，声音不高，却像冰锥般精准刺入，“你选择用（W技能妖异狐火）探草，而不是（E技能魅惑妖术），为什麽？”

柳将舒的叙述戛然而止。

他心头猛地一跳！那是一个极其微小的丶在瞬息万变的团战前奏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选择细节！甚至连复盘教练都没有特别指出来！郑绮年……他竟然注意到了？而且记得如此清楚？

“当时……对方打野位置不明，辅助刚从中路消失，我判断对方可能在草里埋伏，但不确定人数和具体位置。”

柳将舒稳住心神，迅速给出解释，语气依旧平稳，“用W探草范围更大，能同时覆盖更多草丛入口，而且CD短，即使空了也不影响後续关键团战的技能循环。E技能CD长，如果控空，小龙团会非常被动。”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是顶尖选手基于经验和战场直觉做出的最优解。

郑绮年听完，没有立刻评价。他身体向後靠进宽大的真皮座椅里，目光沉沉地看着柳将舒，仿佛在衡量他话语中的每一个字。

办公室里只剩下中央空调系统运作时发出的丶极其低微的嗡鸣声。那种无声的压力，比任何质问都更让人窒息。

“理由充分。”几秒後，郑绮年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但，你的反应速度。”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柳将舒强装的镇定。

“比七年前我教你的时候，慢了0。1秒。”

轰——！

这句话，如同一颗炸弹在柳将舒的脑海里轰然炸响！七年前……他教的……慢了0。1秒……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他最脆弱丶最不愿被触碰的记忆深处！那些被刻意遗忘的丶混杂着青涩甜蜜和最终背叛的过往，伴随着郑绮年此刻冰冷审视的目光，汹涌地破开冰封的心防！

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丶愤怒和被冒犯的痛楚瞬间冲上头顶，烧得他耳根通红，指尖冰凉发麻！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拍案而起，质问他有什麽资格再提“教”这个字。

但他没有。

在巨大的情绪冲击下，柳将舒反而爆发出一种近乎冷酷的镇定。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那尖锐的痛感强迫自己冷静。脸上职业化的笑容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完美地扬起，桃花眼弯成好看的弧度，只是那笑意丝毫未达眼底，反而凝结成一层冰冷的寒霜。

“郑总说笑了。”柳将舒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轻松的笑意，仿佛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七年过去，版本更叠，战术打法天翻地覆。0。1秒的差异，或许只是适应新环境的代价。况且，作为老板，您关注选手的微观操作细节到如此程度，真是星火的福气。”

他话语恭敬，字字句句却都带着无形的刺，巧妙地用“老板”和“选手”的身份鸿沟，将对方试图掀起的私人情感波澜死死挡在门外。

郑绮年镜片後的眸光几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仿佛冰面下掠过的暗流。

他没有接话，只是深深地看了柳将舒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探究，有一丝极淡的丶几乎无法捕捉的……失望？亦或是别的什麽？

他不再纠缠于此，而是拿起桌上一份早已准备好的丶装帧精美的文件夹，站起身，绕过宽大的办公桌，走到柳将舒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