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圣上为什么会发现萧祯不是亲生子?为何会执意找回自己的亲生儿子?当真只是因为血脉羁绊不想亲儿子流落在外吗?
还是圣上早就想实施,但发现萧祯不是亲生子,所以才那么执着地,要找回小刀?
圣上已经开始“换血”了对吗?
“圣上突然放我走是因为谢玉书答应了吗?”裴衡握住小刀的手臂问:“你如实回答我。”
小刀抬眼看着他,没有隐瞒,直接道:“对,为了你,为了你们裴家,她已经签下和离书,进宫了。”
裴衡如坠冰窟。
小刀却愤恨的低声道:“裴士林带着裴士滨的脑袋去见她,你这位嫂子疯疯癫癫的跪在永安侯府门前磕头求她放过她的儿子放过你!你要她怎么办?她明明那么恨裴士林母子,可你被囚禁在宫中,她不忍心害了你!”
裴衡迎着小刀赤红的双眼,小刀如此怨恨的对他说:“你当初就不该帮皇帝找我,找回来又如何?我不过是个药引罢了。”
他从未在小刀脸上见过如此大的痛苦,就算在战场上杀敌重伤,小刀也只是皱皱眉,从未表露过一点痛苦。
可如今小刀的痛苦如此明显而剧烈,因为他原本就不想做什么皇子,他被推着一步步回到皇宫,得到了什么呢?
什么也没有得到,他却失去了自由、健康,如今还要看着他的恩人和爱人谢玉书,进宫侍奉他的父皇。
就连这份痛苦的愤怒,小刀也不能大声宣泄,因为殿门外的禁军在守着,隔壁寝殿中圣上在等着。
小刀压抑着自己的痛苦,松开了裴衡,“你走吧,玉书让我告诉你,你什么都不必做了,去向圣上谢恩带着你的家人回去吧,她不会连累你们的。”
那份痛苦压在裴衡的双肩上,他第一个念头是:谢玉书还会自杀吗?
“你放心,她在你和你的家人安全之前不会自杀。”小刀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喃喃自语一般道:“我也不会让她出事,哪怕是天王老子也不能欺负她。”
他说这句话时痛苦凝成了一把利剑,双眼之中没有一丝情绪。
这个表情的小刀裴衡太熟悉了,那是战场上他杀人时的表情。
所以裴衡盯着他的双眼,低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小刀看向他,像没有鞘的刀一般杀意必现:“我立过誓,我会杀了所有欺负她的人。”
裴衡立刻看了一眼门外,确认禁军已经撤走,才抓住小刀的手臂低声道:“你要……”
他本想说你要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吗?
可这句话噎在了他的喉咙里,萧煦配称为小刀的父亲吗?万素素对小刀还有一份生恩在,萧煦既不曾生他,也不曾养育他,如今好不容易找回来却只把他做药引。
他不配为人父。
“你有想过后果吗?”裴衡只是问他,弑君的代价他想过吗?杀了皇帝,他要如何逃出宫?
可小刀不等他问完就推开了他的手说:“我想的很清楚,我这条命是她救的,天底下除了她没有人在意过我的死活,为她而死也是我赚了。”
“小刀!”裴衡想拉住他,宦官已进来请他去见圣上。
李慧仙又拉住他,哭着跪下求他救裴士林。
他托起李慧仙望着小刀跨出大殿的背影,想起小刀在营地中孤零零坐着看月亮的背影,他与所有人都不熟,他不爱说话,就算受伤也自己解决。
可那一晚,裴衡走到他身旁,他第一次主动跟裴衡说话,他说:“若我死在战场上,你能不能把我的一节骨头带给谢玉书?这世上只有她在意我的死活,我死了也想回到她身边。”
裴衡的心像是被煎熟了,他拉起李慧仙,再看着她形容枯槁的脸,又一次问自己:他要守卫的是萧煦吗?
#
“你在殿外等我,我会把裴士林带出来。”裴衡把李慧仙留在殿外,跨进了寝殿中。
烧了地龙的寝殿中弥漫着血腥味和药味。
他看见跪在殿中的裴士林,裴士林额头贴在地上,哆嗦的如待宰猪羊。
他也看见了谢玉书,她坐在龙榻边低垂着眼谁也没有看。
偌大的殿中安静得只剩下萧煦闷咳的声音,他已经醒了,半躺在榻上一双眼从谢玉书身上,挪到裴衡身上。
裴衡看着他跪下行礼:“臣裴衡见过圣上。”
他并没有让裴恒起来,只是在宋玠将清河道人递过来的汤药,要端给他时,抬手指了指谢玉书:“给她。”
宋玠顿了一下。
殿中连萧煦的闷咳声也不见了,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谢玉书身上。
裴衡却在看着萧煦,他能清楚地看到萧煦微扬的唇角,仿佛是胜利者在炫耀他的驯马成果。
而谢玉书就是他驯服的马。
萧煦耐心地看着她。
直到谢玉书慢慢抬起手接过了那碗汤药,如同一潭死水一般喂给萧煦。
萧煦那张脸上的笑容就更清晰了,清晰到有些变形。
他无比满意的喝下一勺汤药,侧头又看裴衡,问他:“裴衡你知错吗?”
裴衡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谢玉书的侧脸,那张曾经生机勃勃的脸在这一刻多么像枯萎的“万素素”。
她失去了自己的光彩,屈辱地坐在那里,服侍着她最讨厌的男人。
而志得意满的萧煦丝毫不在意裴衡此刻的愣神,他甚至要继续驯服裴衡这匹马。
“玉书。”他语气温和的说:“去告诉裴衡,你是否自愿和离进宫侍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