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惊讶,而且难以消化,他是真没见过这么古的“人”。
周雅人甚至不太敢信,但水底那座太阴道体就是在秦之时期落下的,还有那三枚以秦币所布的六爻卦阵,而且:“鬼衙门是后来在秦狱之上建的衙,所以那些被填埋在地基大阵中的尸骨,都曾是关押在秦狱中的死囚,对吗?”
白冤淡声道:“对,一群倒霉鬼。”
“显而易见,这是专门为你打造的一座刑狱。”周雅人道,“就为了布下这个阵法,不惜捏造冤案,罔顾刑法,冤杀秦狱中的所有囚徒?什么人会这么做?会这么不惜代价地对付你?”
他们之间究竟有多大的仇怨?
“这还用问吗,古往今来,那些自诩正道的伪君子,嘴上常常与邪魔外道势不两立,”白冤轻飘飘地说,“比如你看着我的时候,是不是也想除魔卫道?”
这是拐着弯骂他伪君子呢,周雅人转念又一想,他在太阴道体中也是对白冤起过杀心的。那些凌厉的剑风,挟着意为诛戮的风语咒钉向白冤,他当时没半分留情,所以白冤这番话他其实没法反驳。
“但也不全然是你所想的这样。”白冤开口,“埋在鬼衙门地基下的,大多是秦朝术士。”
“术士?”周雅人十分惊诧,他觉得白冤是不是说反了,“布此阵法的才该是术士吧?”
白冤冷道:“都是一丘之貉,最后自食恶果。”
“什么意思?”周雅人不明白,“当年发生了什么?这些术士怎么会……”
言到此,周雅人忽地止住了后话,因为他忽然想起《史记·儒林列传》中记载:及至秦之季世,焚诗书,坑术士,六艺从此缺焉。
其中正好提到“坑术士”,难道跟这个有关?
果不其然,且听白冤道:“秦王……不对,应该称其始皇帝。”
秦统一六国后,秦王自认“德兼三皇,功过五帝”,遂取三皇之“皇”、五帝之“帝”合并为皇帝,并自称“始皇帝”。
白冤从善如流地改了口,简而言之:“始皇帝讳死,重用诸多术士寻觅仙山求长生不老之药,结果终无所获。这帮术士因害怕被治罪,便密谋逃窜并大肆抨击始皇帝,最后招来杀身之祸,囚禁秦狱,尸骨就成了这北屈鬼衙门下的地基。”
周雅人听完一口反驳:“不对。”
“哪里不对?”
“鬼衙门的地基是用冤死之人做的阵,所以他们是被冤死的。”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所以说是一群倒霉鬼啊,谁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抨击过始皇帝。”
也就是受到牵连,但事情绝不仅仅像白冤三言两语说的这般简单,其中必然曲折离奇。
周雅人默然须臾:“你不想说就罢了,不必绕着弯子糊弄我。”
白冤觉得好笑:“不说自己来套话,倒先怪起别人糊弄你,怎么?我不过刚在你这儿吃了个大亏,就看起来缺心眼儿么,还妄想着有问必答,让我全部给你交底?”
周雅人被怼得哑口无言,随后才道:“我只是想弄清楚当年发生过什么,是什么人,又为何会在北屈落下太阴道体,你又是怎么被囚禁在这个阵法里的?”
白冤跟他打了几回机锋,很清楚眼前人心思缜密,惯会刨根问底,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敷衍过去的。白冤懒得应付他,毕竟嘴长在自己身上,她爱说不说。
周雅人见对方闭口不言,也很识相地不再追问,转身将衣衫和幕篱搁在床边叮嘱她换上,并自行避出房间掩上门,去同秦三道谢告辞。
他们住进一家稍显清冷的客栈,开了两间客房,周雅人问白冤:“需要吃点东西么?”
“不必。”
周雅人估计她也不食人间五谷,便就此作罢。
他本打算回一趟陆家看看陆秉的伤势如何,谁知刚起身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周雅人连忙撑住桌椅站稳,待这阵眩晕过去后才缓缓落座,自己给自己把了个脉,开好方子麻烦店小二帮忙抓药煎熬。
因气血亏损严重,导致精力不济,周雅人服了汤药便缓缓昏睡过去,但又睡不太安稳,他其实需要时间静养,却没敢给自己加那几味用以安神的草药,一只耳朵总在下意识的“听墙根”。
一墙之隔的房内当然没有丝毫动静,白冤甚至都没翻一下身,于是周雅人那根绷紧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哒哒哒。
笃笃笃。
再冷清的客栈也还是会有人声、脚步声、叩门声,时不时会有低语从门的缝隙漏进来。
大多是店小二招呼前来住店的客人:“客官这边请,客官赶路应该饿了吧,需不需要小店帮您准备一桌酒菜?”
那些声音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但不至于惊扰他。
叮铃铃……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在静夜中响起,同时伴随阴森森的诵吟:“生人上就阳,死人下归阴;生人就高台,死人深自藏……”
此间夹杂着女眷的低泣,这是谁家在夜半送丧。
空无一人的长街尽头缓缓走来一行披麻戴孝的送葬队,提着白皮灯笼,抬着棺材,撒着纸钱,一路念念有词的嚷:“上天苍苍,地下茫茫,死人归阴,生人归阳……”
寒风卷着纸钱漫天飞扬,一张冥纸缓缓飘进客栈尚未掩上的窗扉里,落在沉眠之人的床边。
“生人有里,死人有乡……”
周雅人在梦魇中蹙起眉头,隐约听见黑暗中响起哗啦啦的铁锁声,整个人好似被绑缚得无法动弹。
窗外的声音还在幽幽的诵念:“生死道异,不得相撞,急急如律令。”
他陷在梦魇中,在暗无天日的囚牢里苟延残喘,然后再次听见那雷霆万钧般的审判,仿佛来自九霄之上。
“你有罪!”
“你是个罪人!”
“你是个罪人!”
“你罪不可赦,万死莫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