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窑内的桌案上亮着一豆灯火,将白冤的影子斜拉在炕榻,叠压在周雅人身上。
她闭目入定时周身一丝气息也无,好似一尊静止石化的雕像,完全封闭五感,与外界彻底切割,逐渐在气海中凝结出一股彻骨的寒气,一触成冰。
寒气在体内运转扩散之际,奇经八脉迅速凝成寒霜,封冻住气血。
白冤的体内瞬息间便如同冰塑。
那股子寒霜从奇经八脉渗透出来,逐渐覆住狰狞可怖的刑疤,约莫半个时辰的光景,她周身刑枷仿若挂满了霜花,形似雪中雾凇,晶莹洁白。
白冤闭目打坐,周遭流转的霜寒之气缓缓扩散开来,凉浸浸地拢住正高热难耐的周雅人。
原本火烫燥热的躯体得以沁润纾解,于是下意识想要挨近这片清凉解燥的区域,但他四肢无力又意识昏沉,只堪堪将胳膊垂落下去,搭上一片洁白的裙裾。
白冤此刻浑身封冻,完全感知不到外界。
须臾后,那蔓延扩散的霜花仿佛在逐渐融化,寒霜褪去间,竟神奇的治愈着狰狞刑疤。
蜿蜒在白冤脸颊额角的疤痕慢慢开始弥合,肉眼可见的长出新嫩皮肉,一点点变得光洁如初。
刑疤正随着寒霜一起从她脸上消退,渐渐露出那张清冷到近乎薄情的面容。
白冤即便不言不语闭着双目,也自带一股凌厉到不近人情的威压,绝不是会让人感到亲近的那一挂面相。
就如现在这样,整个人冷若冰霜。
霜花退至下颚间竟受阻般停滞住——是那道碍事的符咒在经脉中作祟。
白冤不疾不徐的耗着,眉目冷定从容,然后心无旁骛的调节内息,约莫一炷香过后,覆着刑疤的霜花终于又褪下去寸许。
刑疤被抹去的过程是无比漫长且煎熬的,无尽的沉冤纷至沓来,皆是亡人的不甘与怨愤,她都一一承担了。
忽然。
“冤枉。”
一声绝望透顶的喊冤毫无预兆地撞进她的神识中。
白冤眉梢微微一抖,身体陡然像被扯进漩涡中一般,差点走岔了神。
她连忙稳住心神,护住封冻的奇经八脉,然而又是一声凄绝的喊冤撞进她封闭的五感之中。
“我冤啊。”
“老天爷,你开开眼吧。”
白冤搭在膝头的手指微微收紧,识海遭受戾气冲击,又一道不甘的死怨强加而至。
“冤枉。”
“冤枉啊。”
“苍天无眼,我死亦不会瞑目!”
白冤倏然睁开双目,黑白分明的眼底尽显煞气。
她周身的霜雪还未来得及消退,冷冽的寒气则瞬间扑灭了桌角那一盏豆火。
白冤入定时神魂受创,有些坐不稳的撑住炕榻,却不慎搭在了一只过于热烫的手掌上。白冤心神动荡,并不在意自己抓到的是谁的手或其他什么,用力攥紧了。
冤枉!
冤枉!
冤枉!
魔咒似的响在耳际。
白冤努力定神,身体隐约变得透白起来,像一道能够透穿的虚魂,即将从这间土窑洞内消散而去。
她紧锁眉头,牢牢抓住周雅人的手。
昏沉中的周雅人似是被她攥疼了,又经寒气袭身,激得他半睁开眼眸,昏眩中看见一具薄透的虚影。
他下意识想要抽手,却被对方越发攥紧,攥得骨骼生疼。
待那抹虚透的身影重回实质,白冤才缓缓松了抓握的力度,好似在这短暂须臾间终于挺过一遭。
白冤侧头望了眼窗扉,夜色长久得好似看不到黎明。她估摸了一下时辰,那去镇上抓药的车夫早就应该折返了才对,此刻怎会迟迟没有回来?
白冤心底生出疑窦,莫不是路上遇到什么事情耽搁了?
哒哒马蹄踩在黄土沟壑间,顺着延绵的土丘往前行,悬挂车厢前的风灯在行驶中不断晃动。
黑咕隆咚的夜路上渐渐笼起了雾霭,暖黄的风灯只能照见方寸之距,车夫看不清前路,遂拉着缰绳减慢速度。
“这都走多久了?”车厢内的郎中忍不住撩开竹帘,露出小半张沧桑老脸,“怎么还没到啊?”
车夫扭头回答:“还没到呢,您坐稳了。”
老郎中一把岁数眼神儿不大好,又是在起雾的夜间,更难分辨,他迟疑地打量道路两旁,却觉着分外陌生。
他行医数十年,这十里八村的大道小路他奔走了大半辈子,往返原村的道儿更是烂熟于心:“不对啊,不对不对。”
车夫:“什么不对?”
“这路不对,你是不是走错道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