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雅人采风迹“立象”,以律管审声辨音——十二杀局中的古战场便浩浩荡荡显露出来。
在场所有少年目瞪口呆,振奋地盯住古战场上显现的“象”,完全身临其境。
林木头一遭见闻,被这个声势浩大的场景震慑住了:“这个……这个是什么……”
李流云一直无缘得见瞽师采风“立象”,整个人定住当场,好半晌才回过神,开口解答林木的疑问:“在还没有文字的先秦时期,那些传说和神话就是瞽矇通过风音寄言的方式,口耳相传的流传下来的。”
林木没听懂:“风什么言?”怎么就能扯到先秦时期?
连钊倒是长了耳朵,只是不明其意:“风音怎么寄言?”
“至治之世,天地之气合以生风,律得风气而成声。在瞽矇听风的体系当中,乐生于音,音生于律,律生于风,风为声之宗。”李流云毕竟鲜少回宫,其实并不多么了解瞽师,只偶尔于听风知答疑解惑时提过几句,“据说,瞽矇会将当时所发生的事迹,一言一行或一字一句都效以八风之音,合阴阳五行之声,在风中‘立象寄言’。”
“什么意思?”连钊震惊了,“显露的这些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吗?”
李流云道:“三皇无文,结绳以治,自五帝始有书契。我们总说,没有文字就没有历史,因为所有的事迹无从考证,便一股脑归咎为神话传说。但其实不然,很多事迹,瞽宗早已将历史寄于天地之道,供后世听风考证,这也是听风知的职能之一。”
只可惜遗迹难觅,自春秋战国诸侯争霸,礼崩乐坏,乐教制度崩溃瓦解。身兼讽诵之职、听风制律的盲人乐官纷纷散落民间,或沦为权贵们纵情声色的优伶,进退俯仰无序,声音淫靡无度,于是盲人乐师终不可以道古。
后世能听律闻古者已寥寥无几,失去掌六律合阴阳的瞽师,那些无文字记载的传说传着传着,就成了虚不虚实不实的神话。然而他们不知道上古时期瞽宗早已通过听风制律、托音寄言的方式记载,只有真正继往圣绝学者才足以从中“闻古道今”。
“所以人们常说,吾非瞽史,焉知天道?”李流云一指前方战场,镇定道:“听风知采集风语,这叫闻道,也就是大家总是误以为的通灵,自然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迹。”
世人愚昧,这哪里是什么通灵?!
好比《吕氏春秋·古乐》中云:帝颛顼生自若水,实处空桑,乃登为帝,惟天之合,正风乃行,其音若熙熙凄凄锵锵。帝颛顼好其音,乃令飞龙作效八风之音,命之曰《承云》,以祭上帝。
便是以天地自然相合之风音制乐,以祭上帝。
先秦礼乐治国,乐律并非用以歌舞升平的消遣享乐。
所以于瞽师而言,阴阳五行十二律,中有万古无穷“言”。
连钊及一干太行道弟子到这一刻才真正理解其中深意,不知觉间起了层鸡皮疙瘩:“原来所谓沟通天地的圣人,能以耳通神,闻声知情是这个意思。”
不然呢?李流云不解地看向几位同门,大家连这个都不知道就在那盲目崇拜吗?
几位慕强的太行道少年历来听风便是雨,经李流云一番讲解,对场上“立象”的听风知佩服得五体投地。
且见千军万马集结城门之下,旌旗在朔风中展动如云,忽闻风语:天元十七年,后梁景安王刘昌渝举大军四路北伐,兵围蒲州,郡守卢恒死守拒敌。
“天元年号,”李流云有些印象,“应是岐朝末年。”
林木不甚了解:“岐朝末年?”
李流云出身皇室,自然知晓历朝历代:“战乱之世,处处都是起义和暴乱。”
周雅人的声音低而沉缓:“王朝更迭必有一场腥风血雨,岐末内忧外患,战乱厮杀六十余年。”
军阀割据,各拥兵甲据地称雄,大大小小的政权在此间先后建立,或恃强而凌弱,或结党以伐异,兵戈四起,迭相吞噬。
分裂,混战,可谓天下大乱。
蒲州之战只是乱世一隅,箭矢随磅礴的战鼓声齐发,嗖嗖声不绝于耳,成千上万的箭雨划破长空,如拖着长尾的星辰急坠,杀气逼至!
太行道几名少年屏住呼吸,完全被杀气腾腾的一幕震慑住,因为一场即将发生的死伤,不对,是早已发生且已成为历史的再现,几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都发什么愣?!”
突然一声厉喝传来,惊醒了沉浸在“古战场”上的众人,太行道弟子纷纷瞠目,大惊失色。
因为“立象”中如星辰急坠的箭矢扎破古今,早已形成十二杀局中的杀机,而被京观吞噬的他们现在就是活靶子,即将被乱箭扎成刺猬。
自以为是旁观者的太行道少年其实早已身在其中,待要反应已经来不及了,个个僵挺如尸般准备受死。
娘诶,先前就差点遭遇万箭穿心,居然还没从中吸取教训如此大意?!
无数箭矢已经逼至跟前,就在锐利难敌的箭镞抵满全身即将扎肉穿骨之际,骤然被一片蔓延开来的冰霜凝固住。
且听那道略有几分耳熟的森冷女音道:“都是榆木疙瘩么,到这种地方来发愣,找死不成?!”
身旁乱箭纷纷飞落,唯独扎向少年们的箭矢在冰霜间消融,让他们再次死里逃生。
惊骇无比的太行道少年们,终于看清了那道穿梭在漫天星箭下的白影,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对方究竟何方神圣。
那阴森森的气息绝非为人。
然而这么眼熟,是谁来着?
“她她她她……”林木对这声音和语气简直记忆犹新。
李流云当然一眼便认出了对方,他拔剑扫开几波飞射而至的乱箭:“是那位太阴受刑者。”
李流云丝毫不觉意外,听风知让他们把这位交给他妥善处置,太行才在最后关头撤了鬼衙门的刑鼎大阵,放任他俩离开北屈,所以与听风知出现在此处的除了她不会是别人。
此刻太行道少年们终算反应过来,纷纷拔剑荡开箭矢自保。
“对。”林木口无遮拦,“就是那只邪祟。”
邪祟轻轻捏住一支差点刺穿林木咽喉的箭羽,语气轻慢:“怎么,现在不是孝子贤孙给我扛魂幡的时候了?这么没大没小。”
“你——”林木气结,刚要回嘴,却在看见对方手中那支箭覆霜消散时哑了火。
这邪祟瞬息间接连救了他两次!
这邪祟怎么这么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