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师兄弟三人走过来,盯着他这副模样,闻翼坐到旁边,轻声关切:“三木,吓着了?”
林木盯着剑尖,没回应。
连钊俯下身:“没关系的三木,师兄再送你一把更好的剑。”
其实他们心知肚明,让小师弟消沉难过的并不是这把断剑。
林木低声开口:“她救过我,好几次。”
三个人同时沉默了,当时的场景,他们全都亲眼目睹,白冤在最后关头救了三木,如今三木才能好端端地坐在这儿,寸步不离地守在听风知的房门口。
听风知因为御风遮星,全身经脉膨胀,差一点爆体而亡。
当时周雅人搂着报死伞,根根青筋暴突,从额头一路蔓进脖颈全身,情形凶险,幸亏几名少年及时针刺穴位,才堪堪稳住他即将爆裂的经脉。
林木抬起头:“师兄,你们看见了吗?她的身上……”
到今时今日,这几名少年才终于明白,白冤身上担着那么多冤魂,所有的一切全都变得清晰明了起来,太阴道体、鬼衙门、刑鼎、狴犴,还有这座风陵刑台,为什么要引星力布白虎临刑,为什么要用秋决刀杀她?!
林木即便再愚笨,与白冤同行至此,见过她受困于什么,受制于什么,也能将一桩桩一件件都串连起来,在脑中理出个大概。
恰逢此刻,李流云拉开门,从听风知的房内出来。
“所谓的不死阴身,”林木便望向这位好像能闻一知十的师兄,问,“是不是因为那些永不超生的冤魂都背在她身上?所以让她也不得超生?!”
林木终于发现,自己口口声声嚷嚷的邪祟,何曾十恶不赦地做过什么吗?什么正啊邪的,世人又是以什么标准去定论的?
原来他对正邪的认知,和大多数人一样浅薄。
李流云不清楚白冤的过往和来历,自然没有办法回答他。
但是林木眼巴巴望着他:“流云师兄?”
“我不知道。”
“她真的死了吗?”问出这句话的瞬间,林木的眼圈一下子红了,“我看见她……消失的时候,变成了伞。”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震惊或者还是别的什么,他根本反应不过来,脑子也转不过弯,因为这一切都太颠覆认知和常识。他看见吞噬白冤的怨煞形成凤璇,凤璇像伞盖,竟将一切咆哮着狰狞的冤魂笼罩其中。
当时不止林木,他们所有人都看见了。
李流云斟酌须臾:“我想,那应该就是她的本源。”
“什么?”几人异口同声,无不面露惊愕。
李流云:“你们可记得之前在京观的时候,她说她从未为人,何谈托死么?”
他们当然记得,林木头皮一紧:“你说她是……那把伞?”
李流云也是猜测,不敢十分断定,他试图去查看那把伞,但是听风知攥得实在太紧,哪怕昏迷也没有半分松懈。
李流云思索:“如果那把伞是白冤的本源,或许……”
林木急问:“或许什么?”
“或许她并未彻底消亡。”李流云想起当时的情景,有几点可以佐证他的猜测,“不难看出,那些枉死的冤魂都是担在白冤身上的,每一条绑缚冤魂的枷锁全都卡在白冤骨缝里,与她如影随形。而白冤被秋决刀屠杀之后,那么多冤魂也没能拆了她挣脱枷锁,可想而知,两者之间的枷锁,根本无法强行拆解。但是最后,那些冤魂没有被一同屠灭,而是纳入了伞中。”
连钊顺着他的话,越琢磨越震撼:“对。”
因此李流云才会想到:“或许这把伞就是白冤本源,如果伞盖是她的皮,那么伞骨就是她的骨。只是因为遭到屠杀,才会归于本源。”
林木激动起来:“归于本源,然后呢,她没死吗?”
这个不好说,毕竟人死了也有具尸体躺在地上,白冤死了,归于本源当然就是一把“尸伞”。
但是李流云并没说出口,他隐约觉得听风知的状态不太对劲。
客房内昏睡的周雅人攥着报死伞,陷入了一场混杂且不属于自己的乱梦。
梦里人跟他拥有相同的眉眼,只是神韵差别甚远,当然比他潇洒,比他意气风发,他问白冤姓名,那双注视的眉眼清亮而多情。
白冤愣神间,倒携的报死伞落在地上。
他拾起那柄报死伞,盯着伞柄刻写的两个篆体字,慢慢念出声:“白冤?你叫白冤么?”
这是伞铭,从此也成了她的姓名,也本该是她的姓名。
于是她说:“我叫白冤。”
此后他每一次枉死,她携报死伞来到他身边,无数次地告诉过他:“我叫白冤。”
直到辗转千年,她对活生生的周雅人说:“我叫白冤,不白之冤的那个白冤。”
随即他们在太阴道体大打出手。
或许那些岁月实在太过久远,报死伞传导的记忆像洪流中的碎石,纷乱散落各处,沉埋泥沙之下,只偶有水流冲开泥沙,浮出零星片段,让他分不清发生于何年何月,又在何时何地。
而那个陪过白冤一程的年轻人,此刻腰间扎着绛紫外袍,一手拎黑靴,一手提溜着刚抓的两条鱼,用一根树藤吊着鱼嘴,光脚蹚过河滩,灿笑着走向树荫下的白冤。
鱼已经去了内脏刮干净鳞片,生了火就烤,他用木枝搭了个简易的烤架,手脚相当麻利:“你要去哪里?”
白冤盯着火堆,淡声道:“咸阳。”
“探亲?”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