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人从不留情面,阿聪早已习惯了她这种阴晴不定,没有半句怨言,只一门心思抢救陆秉。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陈莺又开始啃指甲。
阿聪几乎掐遍了陆秉各处穴位,印堂、廉泉、百会……力气大到在皮肤上掐住青紫来。
终于,陈莺似乎看到陆秉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滚了一下。
她扑过去,并指探摸陆秉的颈脉。
陈莺屏住呼吸,细细感知,原本停止跳动的脉搏忽然在指尖下一跳。虽然极其微弱,但是,又跳了一下。
“有脉了。”说完,陈莺埋下头枕在双臂间,终于深深吸进一口气。
她像是要虚脱了般,顺势坐在床边踏跺上。
“他还真敢死啊。”陈莺觉得自己得缓缓才行,陆秉今晚这一闹,差点没吓掉她半条命去。
确保陆秉重新有了心跳呼吸后,阿聪直起身,原本僵硬支棱的肩膀松塌下去。
他沉默地注视着陈莺,半晌对她打手势:你很在意他?
“废话!”陈莺说,“我把全部身家都押在了他身上,功成与否,在此一举,你我都要指望他,他若这时候有个三长两短,我还得奋斗多少年?”
阿聪打手语: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好好照看他?
“怎么没好好照看了?!”
但凡她脾气上来,隔三岔五就把人折腾一顿,也叫好好照看吗?
阿聪时常觉得,可能痋术一门太过丧尽天良,所以干这个的痋师特别容易发疯,才导致陈莺的性情越来越丧心病狂。
因为制痋,她越来越没有人性。
陈莺则轻描淡写地表示:要那没用的玩意儿干什么,碍事吗?
对于痋师而言,人性是很碍事的东西。
她从不心慈手软,哪怕对沈远文,她也是快刀斩乱麻,眼睛都没眨一下。世人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这种鬼话从来不可能束缚住她陈莺,毕竟恩和怨,就是前后脚的事儿。
她不讲道理,不容世俗,历来特立独行,从不受人规训。
反正早就十恶不赦了,干脆随心所欲恶到底,做个十成十的恶人,起码快哉。
犹记曾经有个被她残害致死的人,指着她的鼻子咒骂:“你如此作恶,一定会遭报应的。”
嗯,此话可能不假,可是良善之辈就有什么好下场吗?
陈莺就问他:“那你呢?你是所谓的恶人还是善人呢,如果你是善人,你现在又得了什么好下场吗?还是说,你也曾经做过什么恶,现在这是遭到报应了?如果你是遭报应,那我今日之举,又算不算惩恶扬善?替天行道?”
回答她的,仅仅是声凄厉的惨叫罢了。
陈莺自有一份独属于自己的歪理,通常与世间的人情法理相悖,她好像天生反骨,偏要与人作对。阿聪也是拿她毫无办法,只好打手势告诉她,自己要去煎副汤药。
陈莺盯着陆秉有了起伏的胸膛,摆摆手。
她坐在踏跺上守了陆秉一宿,也是害怕刚把人救回来又出什么岔子。
陆秉现在太虚弱了,一副活不起的样子,好像随时都会撒手人寰。
直到天明,陈莺昏昏欲睡,趴在床边迷糊过去,等她醒来时,发现陆秉双眼无神地睁开着。
他昨晚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父亲跟母亲携手朝他走来,就像陆秉儿时记忆里那般,恩爱如初。他的父亲终于不用独寄相思,梦境中,这对阴阳相隔了十余载的夫妻终于相聚相守了。
“秉儿。”
陆秉抬眼望去,就见祖母笑容慈祥地朝他招手。
“秉儿。”
于是他不顾一切地朝爹娘和祖母奔去。
这一刻,他们一家四口终于可以团圆了。
陆秉很高兴,兴冲冲地奔向家人,可是他跑着跑着,发现自己的腿越来越短,离祖母爹娘也越来越远。
“爹!娘!”他急得大喊,“祖母,等等我,你们等等我,我追不上你们了。”
可是他们好像站在遥远到无法触及的地方,陆秉追着追着,身体越缩越小,竟然变成了小时候的模样,时常追在爹娘和祖母身后要糖吃,哭鼻子。
曾经每一次,他都能追到爹娘和祖母,然后如愿以偿地得到一把粘牙的糖果。这一次,他却无论如何都没能追上。
为什么他拼尽全力都追不上呢?
直到陆秉睁开眼睛,才清醒地明白过来,原本阖家团圆,只余他独留人间。
他是游荡人间的孤魂野鬼,找不到家。
哦,他没有家了。
“醒了。”那个毁了他家的罪魁祸首在耳边开口,“你差点死了知道吗,是我救了你。”
他说他怎么跑断腿都追不上祖母和爹娘呢,敢情是这个毒妇又不做人,再一次搞散了他和家人团聚。
陆秉想不通,人怎么能恶毒成这样。
“我还得谢谢你?”
陈莺盯着他面如死灰的样子:“你说呢,救命之恩,应当涌泉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