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不及问出声,沉闷的雷电撕开天幕,再次从厚厚的积云劈向海域。
这一刻,他就是个自投罗网的囚徒,秘境从未对他网开一面。
阿昭苏罪不可恕,胆敢踏入不死民境域范围,即刻触动天罚,将其处决。
周雅人甚至没有任何申辩的机会,从始至终,他都是秘境的罪人。
蜿蜒狰狞的电光将整片幽暗的海域照得惨白,扬成一道迅疾而暴烈的刑鞭,骇然抽下。
巨大的天威之下,铁锁簌簌震响,好似骨头都在颤抖。
白冤悍然而起,裹着漫天风霜横挡在前,拔起的冰刀被击得粉碎,余下的雷霆之力被她硬生生扛下,几乎震碎五脏。
“雅人!”方才那一摔让陆秉彻底清醒,结果刚恢复神智就目睹这一幕,他瞳孔紧缩,囫囵爬起来,却被陈莺拖住了胳膊。
“别过去!”陈莺嘶吼,“你不要命了吗?!”
“放开。”陆秉狠狠挣开她,“陈莺,是不是你?!”
陆秉未免太看得起她,她要是有这么大能耐,早把周雅人弄死不下百次了,用得着在他手下吃苦头么。
陈莺再度揪住陆秉的衣襟,可她浑身各大穴位被死瞎子扎了个遍,勉强才能使上一点力气,阻止陆秉去蹚雷,“那是因为他曾经出卖不死民,残害同族,所以才会遭到天惩,你现在知道他犯下了多大的罪过,连老天都要将他处决。”
陆秉奋力甩开陈莺,多一个字都不想听她放屁。
“不知死活的东西!”陈莺气急,“天威之下,不过蝼蚁,你以为你能救得了他。”
被闪电雷霆吓得到处乱窜的方道长撞上拉拉扯扯的两人,他屁滚尿流奔过去,差点一脚滑到海里,因而一把拽住陆秉:“陆捕头啊啊,危险,你……”
方道长话音未落,突然腰间的佩剑哗啦一声被拔出。
“陆……”陈莺伸出的手还未抓住陆秉的衣角,声音陡地戛然而止。
方道长倏地愣住了。
只听滴答、滴答、滴答……
腹中一股尖锐冰冷的凉意,陈莺整个人定格须臾,才缓缓垂下眼睑,看见了那把捅进自己身体的剑。
陆秉牢牢抓着剑柄,白刃直直捅进她肚腹,鲜血顺着剑刃滴滴淌落在洁白无瑕的冰面上,堪比绽开的血梅。
陆秉的手真稳啊,颤都没有颤一下。
“陈莺,你为罔象做到这份儿上,不就图个长生不死吗,可惜……”
陈莺仿佛听见个笑话,原来他们都是这么想的呀,好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惜,他们全都想错了。
“谁说的,”陈莺忍着腹间剧痛,扯了扯嘴角,“陆小爷,你以为谁都稀罕这条烂命啊,我这条烂命,早晚都……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不如今天,我就赏给你泄恨。”
陆秉恨她恨得眼底充血。
陈莺却在笑,她握着陆秉捅进她身体里的长剑,笑得满嘴是血:“不过我把你害成这副样子,你就算杀了我,也难以泄恨吧?陆秉,不如我教你一招,先把我大卸八块,一片片把肉割下来,喂鱼,喂狗。”
陈莺说着说着,竟把自己逗得大笑起来,笑得眼泪直流,她说:“可是怎么办啊,就算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我会抓到你,折磨你,把你变成伏羲之手。我就是,死性不改。”
陈莺盯着陆秉,整个人疯魔了似的,朝前迈,剑身朝肚腹深入寸许,抵住了脊骨,她丝毫不惧,奋力迈向陆秉,让体内那把利剑扎穿脊骨。
喀嚓一声,她吐出一大口鲜血。
“我死了,你就自由了,开心吗?”她握住了陆秉紧攥着刀柄的手,陆秉站在原地,没有因为她的寸进后退半步。陈莺仰起头,直直望着陆秉的眼睛,然后网开一面一样,她对陆秉说,“从今往后,我放过你了。”
“我放过你了,”她笑着重复,仿佛在替他高兴,“陆秉,你终于自由了。”
陆秉岿然不动,猩红的眼底泛着湿泪,直到陈莺难以支撑地靠在他身上——他终于给祖母和父亲报了仇。
祝贺啊,陈莺在心里说,陆秉,就让我成为你这一生,所有的灾厄和苦难,自此为止,你渡完了所有苦厄,愿你余生,岁岁年年,平平安安——
作者有话说:我们方道长就是来送剑的。
第179章刑劫消我宁愿永坠囹圄,永不得释。……
“一剑杀了我,是不是太便宜我了,陆秉啊,你还是心慈,被我折磨这么久,居然一点手段都没学会。”不说加倍奉还,哪怕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呢。
可是跟蛇蝎相处这么久,陆秉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有多危险,所以绝不能留给陈莺半分喘息的余地,否则阴险狡诈的毒蛇必定反噬,何况前有来救他的太行道几名少年,在陕州城外经历过那场致命的教训。
陈莺这种祸害多活一息,都可能出其不意地咬死个人,何况陆秉根本等不及,他无法容忍陈莺再多活哪怕一刻。
陈莺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掰开了陆秉握剑的手,将那只被血洗过的阴燧搁在他掌心。
若要出去,还需要阴燧开路,否则可能会被永远困死在蜃境之中,好比那几艘载着伏羲之手的船,在不起波澜的蜃境中漂荡了上千年。
即使雷霆之下,刑鞭穿云裂冰,海域依旧不动不荡。
趋于秘境入口的阿聪似有所感般回过头,在一片乱象中望见了浑身是血的陈莺,肚腹被长剑捅了个对穿。
它早该想到的,它们一走,独留下阿莺怎么活得下去。
阿聪猛地掉头狂奔,不顾一切冲向陈莺,它奋力拔刀,硬生生抽出了这柄被封冻住的长刀,飞掷向陆秉后心!
“小心!”方道长惊骇大喊,拔腿就要去拉陆捕头,但是来不及,他的举动已经快不过飞掷而来的长刀。
陈莺抬眼,蓦地一把推开陆秉,她以自身为盾,挡住了阿聪披靡的刀势。
她清楚阿聪的刀法,任谁挨上这么一刀,都将必死无疑。
长刀势如破竹插穿了陈莺的胸膛,径直将她心口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