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人,我是你刑劫所化,也是你的沉冤和枷锁,你受不白之冤……以及这世上,万万冤魂塞路,他们都想求一个白冤之道,于是天道予我赐名‘白冤’。”
白冤替他插上了这根亲手削好的发簪:“可我未能尽到本分,还让那么多无辜之人受我牵连,含冤而死。”
盲瞳被源源不竭的热泪浸满,周雅人几乎看不清白冤此刻的样子,嗓子像被硬石堵住了,让他哽咽到说不出句像样的话:“不是的……”
白冤以身为证,骨塑的冥讼铭文消弭了刑罚,头顶暴烈的劫云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绑缚住周雅人的刑链开始松动了……
可是白冤站在他面前,已经惨白得像缕轻烟,成了一缕随时都将消融于天地的寒霜。
她用最平静的语气,平和地与周雅人告别:“你在这世上,几经辗转,受了很多很多苦,今时今日,终得开释。以后,就不会这么苦了。我也算,功成身退。”
什么叫功成身退?
为什么要功成身退?
周雅人大力一挣,铁锁发出叮铃当啷的震响,他挣不脱,近乎绝望地乞求:“不要,白冤,我求求你,白冤,求求你,我甘愿……”
白冤说:“自此往后,你再无冤锁加身。”
周雅人盯着白冤淡成霜雪的薄透身影,整个人目眦欲裂,极力地想要挽留:“白冤,我甘愿永坠囹圄,永不得释!”
他困兽般拼命挣扎,整个人疯狂向虚空中的白冤扑去。可是头顶的雷刑刚平,劫云中的刑链还未来得及收回,牢牢困住了他。
直到那抹霜白的身影烟消云散,他都没能挣脱束缚,只能激起一阵求而不得的狂风,骤然扑向白冤。
那一刻,他希望自己化成那缕风,起码还能最后拥抱她一下。
周雅人眼睁睁看着那抹霜寒之气消散在风里,随即眼前一黑,瞎掉的双目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在虚空中余下一句:“愿人间司法公正严明,天下再无不白之冤。”
回荡于茫茫天海之间。
这是白冤临终前,最大的愿景。
绑缚住周雅人的枷锁终于在这一刻彻底解开,他像拂落枝头的一片枯叶,从虚空坠落入海。
他一直以为沉冤昭雪就能消去这身刑劫,从此天高地阔,山长水远,都能与白冤相伴相随,自由来去。
可是为什么?
如果释冤要以你的性命为代价,我宁愿永坠囹圄,永不得释。
第180章竟不还“师兄,我有点难过。”……
与此同时,虚空中尚未完全打开的秘境入口骤然收束。
这是秘境将要关闭的征兆,所有来不及踏进家门的罔象蜂拥着朝咫尺外的故乡飞奔。
然而,秘境骤然收束成一线,猛地迸发出一股强大气劲,如利剑出鞘,势不可挡,决绝地刺破黑暗,金光轰然炸开的瞬间,强势暴戾地驱离了擅闯禁域的不速之客。
所有人和罔象都被巨大的气劲炸飞出去!
太阴重新将那轮被它吞噬殆尽的太阳吐了出来,璀璨无际的群星隐没了,更加炽热暴烈的金光彻底蚕食掉“开天一画”,在虚空中淡成一条裂隙,接着裂隙缓缓弥合,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入口彻底消失。
太阳一点点复原成灿金圆轮,暗无天日的极夜一掠而过,白昼重现,天地间重返光明。
所有人包括罔象从平静无波的海域砸进大浪之中,翻滚不息的浪潮搅得他们天旋地转。
罔象却不甘心,逆着巨大的浪潮拼了命地反潜,妄图再度冲回去……
可是秘境不会容许,秘境毫不留情地驱逐了它们。
阿聪茫然地浮在水面,身体忽地消沉下来,好像走失在了这片无边无际的碧海汪洋中。刚才那道气劲猛地一棒子将它敲醒,阿聪终于从那个重返故土的痴妄中醒悟过来——它们回不去了。
它们生于秘境,死成罔象,对于秘境中的不死民而言,早已非我族类,是秘境绝不可能接纳的异类。
可是它们好不容易找到这条归家的路,明明故乡已经近在咫尺,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却被秘境拒之门外。
阿聪知道,它们不再是不死民,没有资格重返秘境。这个它们执着的故乡,再也回不去了,永远都回不去了。
它失去了阿莺,结果临到最后,依旧不能落叶归根。它们将永远在这世间漂泊流浪,等到海枯石烂,或者随波逐流地涌向海岸,死于日晒干涸。
沧海无尽处,千秋竟不还。
这一刻,阿聪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救……救命……啊。”
近处的水域中传来呼救声。
“快快快,这边有个人,快划过去。”
消沉到极致的阿聪被人声打断,它扭过头,就见两个人蜷在左摇右摆的小舟里,奋力朝那个喊救命的人划去。
阿聪把自己裹在浪潮中,无声无息地卷离了此处。
除了阿莺,人类于它而言,不过一件可供换脱的尸囊衣罢了。要不是因为那些人追求长生,它们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它放不下这份恨。
阿聪被一个浪潮送出去二里开外,刚一转身,便撞见了溺水的陆秉。
陆秉一身痋蛇塑造的筋脉还未完全适应,因此行动颇为吃力,尽管陆秉水性尚佳,也经不住在大涛大浪中折腾。他显然已经力竭,凭着求生的本能在挣扎,咸涩的海水大口大口灌入他口鼻。
是他杀了阿莺,如果不是他,阿莺也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