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避开嘈杂人声,听着远处起落的潮汐,脚步轻浮地往静谧之处走。走着走着,难免想起一些往事来,那时候的他还对白冤一无所知,自以为与白冤殊途陌路,总想着有朝一日,要与她分道扬镳……
可是白冤却说:“大道三千,殊途同归,你我注定陌路不了。”
他说:“没有阴燧,我交不了差。”
“怎么?天高地阔不自在,还惦记着回你的大牢做个盲臣?”白冤轻笑一声,“何故非要交这个差,不如考虑跟着我,兴许我还能捞你一把。”
后来真就一语成谶。
周雅人踏着回忆,停在渔村一处废弃的草屋前,忽然觉得白冤也是个率直的性子。
她当时还说:“无论天涯陌路,世道变迁,你都会死在我面前。”
周雅人扬起嘴角,他很喜欢这句话,于是吹燃手里的火折子,抛向这间干燥废弃的茅草屋,顺道招来几缕夏日暖风,将火势越吹越旺。
周雅人感受着燃起来的熊熊火源,不紧不慢地解下腰间律管,和折扇一起放在礁石上。
你说的,无论天涯陌路,世道变迁,我都会死在你面前。
所以白冤,我们一定会相聚吧?
他早就打定了主意,从今往后,哪怕当牛做马,也要随白冤左右,至死不弃。
他这个人,重行重诺,言出必行。
只是脚踝被镣铐的刑钉扎透了,行动不太方便,稍稍拖慢了他去见白冤的脚步,虽然有点心急,不过早一步晚一步,都不耽误。
自此往后,还有风会记得,他与白冤,至死不弃,至死不渝。
就在周雅人即将踏入烈火的瞬间,身后猛地传来陆秉胆战心惊的颤音。
“雅人!”
这道急促惊惧的声音将周雅人猛地拖住,他踟蹰良久,无奈地没再轻易往前迈,只能妥协于当下的时机不对。
以免陆秉跑过来被火燎着,周雅人自觉退出来,若无其事地迎上急慌慌的人。
这几个大步花光了陆秉所有力气,他扫了眼搁在礁石上的两样物件,慌促不已地看向面前的挚友,和他身后那场大火,嗓子眼阵阵发紧:“雅人。”
“走这么急干什么?”周雅人若无其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像这场烧起的大火与他毫无干系。
可是陆秉知道,他一直活在绝境中,无数次痛不欲生,好几次都想一死了之,他最清楚不想活了的人是什么样子。
就是这副样子。
可是……
“雅人。”陆秉开口,“活着好累啊。”
周雅人蓦地一愣,他没料到陆秉一开口竟会跟他说这句,用那种,叹人生多艰的口吻,就像曾经在长安时那样,陆秉一遇到堵心的事儿,就会跑来跟他抱怨或诉苦,把所有的烦恼和不如意全都毫无保留地倾诉出来。
但那个时候他的烦恼,都是些斗鸡遛狗的小打小闹,扭头就能忘,跟现在完全是天壤之别。
“我也很痛苦,无时无刻都觉得自己快要活不下去了,”陆秉定定看着这位挚友,“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我应该去死吗?”
周雅人怔在原地,张开口,没来得及说出话,就听陆秉继续道:“我每天都要想一百次,要不然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周雅人一阵心慌:“陆秉。”
“雅人,我活得很辛苦。但是你们好不容易把我救下来,我要是随便去死了,未免太辜负大家。”陆秉尽可能心平气和道,“而且,祖母和我爹的坟头都长草了吧,我这个做儿孙的没来得及尽孝,现在连他们的坟都找不到。所以雅人,我希望你能陪我回去一趟,起码我得回去磕个头。”
“……应该的。”
陆秉跟他商量:“咱们再熬一熬吧,若是真熬不下去,到时候再一死了之,兄弟陪你一起上路,你看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