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没眼力见的,没看她被枷锁拴着吗,白冤轻笑,套着刑链的手朝周雅人伸过去:“能帮个忙吗。”
束手束脚的实在不太好看。
而今,几个少年拥簇着李流云,将从衙署带回来的人皮、笑面具以及秋决刀一一摊在听风知和白冤面前。
白冤的鬓边挂着寒霜,看上去好似几茬白发。
林木很清楚,白冤之前被秋决刀重伤后,养在平陆那方小院中也会时常显露这副状态,掩不住她外泄的寒气。
几名少年踏进这间屋子,明显感觉从夏末踏进了初冬。
她肯定伤得不轻。
林木很担心:“徐章房没死吗?”
“死了。”白冤非常笃定,她亲手斩杀的,因此她身上有关徐福所造的冤孽才会尽数消解。
连钊说:“这显然是一只罔象。”
于和气道:“可是罔象怎么会戴着跟徐章房一模一样的笑面,还有秋决刀。”
林木:“这把秋决刀就是徐章房随身的那把。”
“如果徐章房已经死了,密州刑场上的这处血阵又是谁布的?”李流云开口,“他身边的人?”
周雅人伸手,指尖触摸到那张笑面具,他有一个猜测:“这只罔象,可能就是徐章房。”
几名少年惊震地看向他:“什么?”
“这只罔象怎么会是徐章房?”
“徐章房怎么会变成罔象?”
自几个少年带回人皮笑面具,白冤差不多也料到了。
陕州三门天险的时候,痋师跟周雅人说过:“方仙道将不死民投入丹炉,活活炼制成丹,然后给那些试药的童男童女服下。哦,便是那些随徐福出海寻仙的童男童女,他们在试药的过程中中毒、暴毙、大多落了个不得好死,方仙道为了掩人耳目,秘密将他们的尸体扔进河冢。试药的童男童女服下被炼化成丹的不死民,暴毙之后骨肉烂在河冢里,未被吸收消化的丹药融在尸水中,从腐烂的尸身中分解出来,一滴滴淌进大河,变成而今的罔象。”
痋师说得非常清楚,也很好理解。
周雅人一想就能明白:“徐福服食过以不死民烧炼的丹药,死后便跟那些童男童女一样,变成了罔象。”
“可是我有个问题,”林木说,“罔象是不死民的遗形,所以跟着痋师的那群罔象,是不死民的意识,而不认为自己生前是那些童男童女,并且希望回到故土。但是这个徐章房,死成罔象后却没有加入它们,反而单独留在密州……戴着面具和秋决刀,还在利用冤案和血阵对付白冤。所以即便他成了罔象,我感觉他还是那个徐章房,而没有认为自己生前是不死民。”
连钊点头:“对啊,从这些行为上看得出来,这个变成罔象的徐章房跟痋师身边那群罔象不一样。”
徐章房这只罔象好像没有恢复不死民的意识。
白冤分析:“按痋师话里的意思,未被吸收消化的丹药融在尸水中,从腐烂的尸身中分解出来,一滴滴淌进大河,变成罔象。重点应该是未被吸收消化,徐章房服食丹药后长寿至今,早就已经将丹药吸收消化殆尽了,所以他死后化作罔象,理所当然就成了徐章房的遗形,而并非只是不死民的遗形。”
李流云表示:“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能解释得通了。”
于和气:“所以徐章房现在……”
他欲言又止,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桌上这张干瘪下去的人皮,一切不言而喻。
林木试试探探地接话:“……又死了?”
没死的话,白冤被血阵拘于密州刑台之后,这老东西早就该跳出来,之所以迟迟没有出现——不对,现在已经出现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嗯。”白冤说,“被那厨子给杀了。”
众少年面对这张疑似徐章房披过的人皮,简直难以置信,又很一言难尽。
白冤忽然想起来,转而抬眼问:“那厨子不是叫你们去做场法事?”
林木好似被噎了一下,硬着头皮点头:“……嗯。”
白冤摆手示意他们:“去做吧。”
众少年:“……”
见他们一动不动,白冤问:“站这儿不冷吗?一会儿别受了寒。”
她这明摆着是赶人的意思,众少年纷纷识趣地抱起“徐福三件套”退出门去,吊在最末尾的林木脚下一滞,转头问满身冷霜的白冤:“你要不要出来晒太阳?”
白冤扬着嘴角:“不用。”
林木看了看还站在原地的听风知,迟疑地“哦”了一声,他两只脚刚踏出去,身后蓦地掀起一阵风,“啪”地拍上了房门,将一室寒气关在了屋内。
……
这天夜里,李流云长久地坐在屋檐下发怔,想着这一路的所遇所见,听风知、徐章房、不死民、罔象……
李流云喃喃自问:“若人可得长生,王朝是否也能长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