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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內爾 第四章

“我們要有另一個男人。”維裡克太太說道。

她那在化妝術下稍有改進的眉毛,每當皺眉時就連成一條直線。

“那個年輕的韋瑟里爾讓我們失望,真是太惱人了。”她補上這句話。

內爾沒什麼熱忱地點點頭。她坐在一張椅子的扶手上,還沒有著裝,金髮像溪流似的垂在淡粉紅色日式長袍上。她看起來非常年輕、美麗動人,也非常脆弱。

維裡克太太坐在有鑲嵌裝飾的桌前,眉頭緊皺,若有所思地咬著筆桿末端。原本就舉目可見的困境現在更加明顯了——事實上是昭然若揭。這個畢生持續奮戰不懈的女人,現在進行的是一場最重大的戰鬥。她住在一棟她付不起房租的房子裡,用她買不起的衣服妝點她的女兒。她靠賒賬取得物品;跟其他人不同,她不是靠著哄騙得來的,而是靠著純粹的意志力。她從不哀求那些債主,她脅迫他們。

結果是內爾到每個地方去,做其他女孩做的每件事情,還妝扮得比別人都好。

“小姐很迷人。”裁縫這麼說,而他們的目光會跟維裡克太太交會,互換理解的一瞥。

一個這麼漂亮、打扮得這麼好的女孩,有可能在她的第一個社交季就嫁掉,到了第二季則更肯定會嫁出去——然後,就可以收割一筆豐厚的收穫了。他們慣於冒這種險。小姐很迷人,而夫人——她的母親——是個見過世面的女人,他們看得出來,她也是一個習慣在大事上取得成功的女人。她肯定會設法監督她女兒結一門好親事,不會讓她去嫁一個無名小卒。

別人都不曉得,只有維裡克太太知道,她承擔了這場戰役中多少的困難、挫折,還有難堪的敗北。

“我們還有克里夫,”她沉思著說道,“不過他的社會地位實在太低了,就算有錢都不足以抬舉他。”

內爾看著自己塗成粉紅色的指甲。

“弗農·戴爾怎麼樣?”她提議,“他寫信說這個週末要到倫敦來。”

“他可以。”維裡克太太說著,眼神銳利地看著女兒。“內爾……你沒有……你沒有傻乎乎地迷上那個年輕人吧?我們最近似乎常常見到他。”

“他舞跳得很好,”內爾說,“而且他有用得不得了。”

“是,”維裡克太太說,“對。這很可惜。”

“什麼很可惜?”

“他沒有太多屬於這個世界的優勢。他如果想維持普桑修道院,就必須娶個有錢人。那裡被抵押了,你明白吧。我發現這件事了。當然,要是他母親過世了……但她是會活到八九十歲的那種大個子健康女人。除此之外,她還有可能再婚。不,把弗農當成結婚物件是沒指望的。他也深深愛上你了,可憐的孩子。”

“你這麼想嗎?”內爾低聲問道。

“任何人都看得出來。他表現得很明顯——那個年紀的男孩子總是這樣。唔,我想他們必須經歷初戀,但是內爾,你自己不能犯傻。”

“喔,母親,他只是個男孩——一個非常好的男孩,不過還是個男孩。”

“他是個好看的男孩子,”她母親口氣冷淡地說道,“我只是警告你,要是你無法擁有你想要的男人,那麼,陷入愛河是一個痛苦的過程。而且更糟的是……”

她住口了。內爾很清楚她的思路朝哪去。她的父親早年是個英俊、眼睛湛藍,但卻鬧窮的年輕中尉,她母親的罪過是傻到為了愛嫁給他。她後來極其悔不當初。一個軟弱的男人,一個失敗者,一個酒鬼。憑良心說,有太多的失望幻滅在其中。

“有那麼一個死心塌地的追求者是很有用的。”維裡克太太回到她的功利主義觀點,“當然,絕不能讓他毀掉你跟其他男人的機會。可是你太聰明瞭,不至於讓他獨佔你到那個程度。對,寫信要他下星期開車到萊內拉公園來,然後跟我們一起吃晚飯。”

內爾點點頭。她起身回自己的房間,脫下日式長袍開始換裝。她用一把硬毛梳梳開長長的金髮,然後把頭髮盤到她小巧迷人的頭上。

窗戶開著。一隻沾滿煤灰的麻雀啁啾著,以它那個族類的自負高歌。

有某種東西揪住內爾的心。喔,為什麼每件事情都這麼……這麼……

這麼什麼?她不知道。她無法把湧上心頭的那種強烈感覺訴諸言語。為什麼事情不能是美好的,而非骯髒的?對神來說,兩者應該是一樣容易的。

內爾從來沒多想過關於神的事,不過她理所當然地知道有神。或許,以某種方式,神會把一切安排得對她正好。在倫敦的那個夏日早晨,內爾·維裡克身上有某種孩子氣的成分。

弗農覺得自己樂到直上九霄。那天早上,他與內爾在公園裡見了面,而且接著還有一整個輝煌、狂喜的晚上!他實在太幸福了,甚至對維裡克太太也似乎充滿感情。

他沒有像平常一樣對自己說:“這女人根本是蛇髮女妖!”反而想道:“或許她並沒有那麼糟。無論如何,她非常鍾愛內爾。”

在晚餐時間,他仔細觀察宴會里的其他成員。有個穿著綠衣、比較不好看的女孩,根本不能跟內爾相提並論;還有個高大黝黑的男人,一位某某少校,穿著完美無瑕的晚禮服,談話中常常提到印度,真是個自滿到讓人難以忍受的人,弗農討厭他,這人大吹大擂、自鳴得意,還很愛炫耀!有隻冰冷的手攫住了他的心,內爾會嫁給這個討厭鬼然後遠去印度。他知道,他就是知道。他拒絕了遞給他的一道菜,還讓那個綠衣女孩度過一段難熬的時光,她努力攀談,他卻只給她隻字片語的回應。

另一個男人年紀比較大——對弗農來說非常老了。他舉止僵硬,坐得筆直,有灰色的頭髮與藍色的眼睛,還有堅毅的方臉。後來有人說他是美國人,其實他的口音未露痕跡,不說是沒有人知道的。

他說話的方式很古板,還有一點拘禮,聽來似乎很有錢。弗農覺得他非常適合當維裡克太太的伴侶,如果她嫁給他,或許她就不必再擔心內爾,不會再讓她過這種瘋狂的生活。

切特溫德似乎非常仰慕內爾,這再自然不過了,他還給她幾句老派的讚美。他坐在她和她母親之間。

“維裡克太太,請你今年夏天一定要帶內爾小姐到迪納爾來,”他說道,“你真的非來不可,我們彼此有伴會相當愉快。那是個很美好的地方。”

“切特溫德先生,這聽起來很令人愉快,不過我不知道我們是否能去。我們似乎答應了好多人要去拜訪、做這個做那個……”

“我知道你們有很多邀約,所以很難留住你們。我希望令嬡沒有正好在聽——我要恭賀你,身為本季第一美女的母親。”

“然後我就對馬伕說道……”這是戴克少校在說話。

戴爾家族的所有人都是軍人。弗農想著,為什麼他不是個軍人,反而在伯明翰從商?然後他暗笑自己,嫉妒心這麼重真荒唐。還有什麼會比不值一文的中尉更糟的?那樣一定沒有希望跟內爾在一起了。

美國人發言都相當冗長——他已經開始厭倦切特溫德的聲音了。要是晚餐快點結束就好了!如果他跟內爾可以一起在樹下徜徉就好了。

要跟內爾一起漫步並不容易。他會受到維裡克太太的阻撓,她會詢問關於他母親還有喬的事,把他牽制在身邊。在戰略上他不是她的對手,他必須留在那裡回答問題,假裝他喜歡這樣。

他只有一丁點的安慰。內爾是跟那個老傢伙一起走——而不是跟戴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