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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簡 第二章

內爾回到倫敦了。弗農在她回來的第二天去看她,她立刻注意到他看來面容憔悴,卻情緒興奮。他猝然說道:“內爾,我要辭掉伯明翰的工作。”

“什麼?”

“聽我說……”

他急切而興奮地說著。他的音樂——他必須獻身給它。他告訴她自己在寫的歌劇。

“聽著,內爾,這是你——你的金色長髮從塔裡垂下來,閃閃發光……在陽光裡閃耀。”

他走到鋼琴旁邊開始演奏,同時一邊解釋:“小提琴——你聽。這裡全是豎琴……這些是圓形的珠寶……”

他所彈奏的,在內爾聽來似乎是一連串相當醜陋的不和諧聲音。她暗想:這全都很難聽,或許由管弦樂團演奏時會不一樣吧。

可是她愛他——而且因為她愛他,所以他做的每件事都是對的。她微笑著說道:“這很美妙,弗農。”

“內爾,你真的喜歡這個?喔,甜心,你實在太好了。你總是能懂我。你總是這麼溫柔。”

他走向她,跪下來把臉埋在她膝上。

“我好愛你,好愛你……”

她撫摸著他的黑髮。“告訴我這個歌劇的故事。”

“可以嗎?嗯,有個塔裡的公主,她有金色的頭髮,許多來自世界各地的國王和騎士都跟她求婚,可是她太高傲了,完全看不上他們——真正好的老童話故事的特色。最後有個人——一個看起來像吉卜賽人的傢伙——穿著很破爛,頭上戴著綠色小帽,吹著笛子。然後他唱著歌,說他擁有的王國比任何人的都來得大,因為他的王國就是全世界;沒有哪種珠寶比得上他的珠寶,因為露珠就是他的珠寶。人們說這傢伙瘋了、把他攆出去。但是那天晚上,公主躺在床上的時候,聽到他在城堡的花園裡吹笛子,她聆聽著。

“城裡有個老猶太行商,他說他願意提供金銀財寶好讓吉卜賽人去贏得公主芳心,但吉卜賽人大笑著說,他哪有東西可以跟他交換?老人就說,用那頂綠色小帽和笛子來換吧,不過吉卜賽人說,他永遠不會跟這些東西分離。

“他每天晚上都在宮殿花園裡吹奏——出來吧,我的愛人,出來吧!每天晚上公主都清醒地躺著聆聽。宮殿裡有個老吟遊詩人,他講了個故事,內容是一百年前有個皇室王子中了一個吉卜賽女僕的魔法,跟著她去漫遊了,從此沒人再見到他。公主聽到這個故事之後的某個晚上,終於起床到了窗邊。他叫她留下所有的華服跟珠寶,只要穿一件簡單的白色長袍跟他走就好。但她心裡想著,最好還是預防萬一,所以她在裙褶上放了一顆珍珠,然後在月光下溜出城堡跟著吉卜賽人走了,他唱著歌……但是裙子上的珍珠對公主來說太重了,她跟不上他。他卻繼續走,沒注意到她被拋在後頭……

“我說得不好,把歌劇講得像個故事一樣——不過這是第一幕的結尾了。他在月光下往外走,她留在後面啜泣。這一幕有三景,城堡大廳、市場,還有公主窗外的宮殿花園。”

“那樣不會很貴嗎——我的意思是說,場景不會很貴嗎?”內爾表示意見。

“我不知道——我沒想到——喔!我猜這總有辦法能解決的。”弗農被這些平淡無趣的枝節給惹惱了。

“第二幕是在市集外圍。那裡有個縫補娃娃的女孩,黑色的頭髮垂在她臉蛋周圍。吉卜賽人過來了,問她在做什麼,她說她在修補孩子們的玩具——用世界上最神奇的針線。他告訴她所有關於公主的事情,還有他是如何失去了她,然後他說,他要去找老猶太行商賣掉他的帽子跟笛子,她則警告他別這麼做——但他卻說他非做不可。

“真希望我會描述——我現在只是把故事告訴你而已,並不是照我切割它的方式在講,因為我自己都還不確定要怎麼處理。我已經有音樂了,很棒的東西;有描述沉重、空虛的宮殿音樂,還有嘈雜的市集音樂,還有給公主的——就像一行詩,‘在寧靜山谷裡歌唱的溪流’,還有補娃娃的姑娘,以及樹木跟陰暗樹林的音樂,就像普桑修道院的森林以前的樣子,你知道的,像是中了魔咒、神秘又有點可怕……為了這個,必須特別調整某些樂器的聲音……唔,我不會講太多細節,那對你來說沒有意思,太技術性了。

“我講到哪去了?喔對,這次吉卜賽人搖身一變成了個偉大的王子來到宮殿裡,身上佩戴著鏗鏘作響的劍,有漂亮的馬具跟亮晶晶的寶石,公主大喜過望,他們就要結婚了,一切都很順利。可是他開始變得蒼白又疲倦,一天比一天還糟,要是有人問他怎麼回事,他就會說:‘沒什麼。’”

“就像你在普桑修道院,還是個小男孩的時候嘛。”內爾微笑著說道。

“我那麼說過啊?我不記得了。呃,後來在婚禮前一天晚上,他再也受不了了,於是偷偷離開宮殿到市集去搖醒那個老猶太人,說他一定得拿回那頂帽子跟笛子,他會交還一切。老猶太人笑了,把扯碎的帽子和斷掉的笛子丟在王子腳邊。

“他心碎了——世界在他腳下崩潰,他拿著那兩樣東西到處亂走,直到走到跪坐著的補娃娃姑娘身邊,他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事,她就叫他躺下來睡一會兒。早晨他醒來的時候,綠色小帽和笛子被補綴得完好如初,沒有人看得出縫補的痕跡。

“他開心地笑了,她則走向一個壁櫃,抽出一頂同樣的綠色小帽和笛子,兩人一起往外走,穿過了森林,就在太陽從森林邊緣升起的時候,他注視著她,想起了一切。他說:‘哎呀,一百年前我離開了宮殿和王座,就為了愛你。’而她說道:‘是啊。但是因為恐懼,你在緊身外套襯裡中間夾藏了碎金子,金子的反光迷惑了你的眼睛,我們彼此失散了。但現在全世界都是我們的,我們會永遠在世界上一起漫遊……’”

弗農停了下來,滿臉熱忱地轉向內爾。“這應該會很美妙,這個結尾……太美妙了。如果我可以進入我看見、聽見的音樂裡……男女主角戴著他們的綠色小帽,吹著笛子,還有森林跟升起的太陽……”

他臉上的神情變得夢幻又迷醉,似乎遺忘了內爾。

內爾覺得有一股難以形容的感受掃遍全身,她害怕這個古怪、狂喜的弗農。他以前也跟她談過音樂,可是從來沒有帶著這樣奇特激動的熱情。她知道賽巴斯欽認為弗農將來可能會有了不起的成就,但在回想自己所讀過的音樂天才生平以後,她突然全心全意希望弗農沒有這種神奇的天賦。她想要他保持先前的樣子,熱切又像個小男孩,與她一起沉浸在共同的夢想之中。

音樂家的妻子總是不幸的,她讀過這種說法。她不希望弗農變成一個偉大的音樂家,她想要他快點去賺錢,然後跟她一起住在普桑修道院。她想要一個甜美、正常、普通的日常生活。有愛……還有弗農……

這玩意——這種著魔狀態——很危險。她很確定這蠻危險的。

但她不能潑弗農冷水。她太愛他,做不出這種事。她再度開口時,試著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感同身受,又很有興趣:“好特別的童話故事!你說你還小的時候就聽過這個故事了嗎?”

“大概吧。在劍橋遊河的那天早上我又想起這個故事——就在看到你站在樹下之前。親愛的,你那麼、那麼迷人……你會永遠這麼迷人,對吧?如果不是的話,我會受不了的。我在說什麼蠢話啊!然後,在萊內拉公園,在我說了我愛你的那個神奇夜晚之後,所有的音樂都湧進我腦袋裡了。只是我無法很清楚地回想起那個故事——其實只有關於高塔的那一段是清楚的。

“可是我交上不得了的好運。我碰到一個女孩子,當初說故事給我聽的護士是她的阿姨。她記得那個故事,就把它說給我聽。能遇上這種事情很不尋常吧?”

“這個女人是誰?”

“我覺得她是個相當棒的人,好心得不得了,而且驚人地聰明。她是個歌手,叫簡·哈丁。她在新英國歌劇團唱過伊萊克特拉、布倫希爾德和伊索爾德的角色;明年她可能會在科芬園獻唱。我在賽巴斯欽的派對裡遇到她,希望你有機會也見見她。我確定你會很喜歡她的。”

“她年紀多大?年輕嗎?”

“看起來年輕——我認為她大概三十歲左右。她對別人有一種相當古怪的影響力,所以有時會讓人覺得不喜歡,但她也會讓你覺得自己有能力成就一些事。她對我非常好。”

“我敢說是。”

她為什麼那樣講?為什麼她會對這個叫簡·哈丁的女人產生一種沒有根據的偏見呢?

弗農用帶著困惑的表情盯著她看。“怎麼了,親愛的?你的說法好古怪。”

“我不知道,”她試著用笑掩飾,“或許是有隻鵝走過我的墳墓了。”

“怪了,”弗農皺著眉頭說道,“最近也有誰曾這麼說過。”

“很多人都會這麼說。”內爾說著,笑了出來。她頓了一下,然後說道:“我會……我會非常樂意見見你這位朋友,弗農。”

“我知道。我希望她見見你。之前也跟她談了很多關於你的事。”

“我真希望你沒這麼做,我是說,沒提到我。畢竟我們答應過母親,大家都不該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