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音兒狐疑地看我:“真的?”
我皮笑肉不笑:“當然是真的。”
蘭音兒還要問下去,方才那名內侍又匆匆走了回來。
“玄真。”他對我道,“上皇欲過問法會之事,請玄真膳後入見。”
包括蘭音兒在內,所有人都用羨慕的目光望著我,似與有榮焉。
我看著那內侍,不緊不慢地將手上的箸放下,欠身一禮:“貧道遵旨。”
——
太上皇的玉華宮,離青霄觀有些路程。
我用過膳之後,從容地回屋洗漱一番,這才登上來接我的肩輿。
還沒到玉華宮門外,我就遠遠看到了董裕。
他顯然有些煩心事,從宮門裡走出來的時候,大約是夜裡沒看清道路,被一塊凹下去的石磚絆了一下,險些摔倒。
旁邊的內侍眼疾手快,連忙將他扶住。
他將內侍推開,而後,上了馬車。
在宮禁之中乘車,向來是寵臣的待遇。從前,我父親無論什麼時候入宮面聖,都不必親自步行。
就像現在這董裕一樣。
我的手指緩緩理著拂塵上的白鬚,冷眼看著那馬車離去。
玉華宮的正殿上,燈火通明。
我來到這裡時,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案前閱卷的太上皇。
門敞開著,沁涼的夜風無遮無擋,搖曳的燭光在他的臉上明暗交錯。
他抬眼,目光交錯之前,我已經行禮:“貧道拜見上皇。”
“隆海。”他對一旁的內侍道,“朕與玄真有話要說。”
那內侍我見過,兩年前,我去建章宮見他時,此人就在他的身旁。
隆海應下,行禮退去。
“隆海是朕到了齊國之後,一直跟在朕身邊的。”待得殿上再無旁人,他開口道,“為人忠厚可靠,日後你要見朕,可先去找他。”
我對這個不感興趣,淡淡道:“謝上皇隆恩,貧道平日只念經吃齋,並無俗事叨擾。”
他說:“是麼。建議朕迎娶寧平侯閨秀的,難道不是你?”
這話,著實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正當我回想著我和明玉說話的時候,身邊是不是還留著什麼閒雜之人的時候,只聽他繼續道:“魯國公蕭純這兩年的建言,無不傾向為自家謀利,這般考慮周全的人選,不像是他和他那幫子門客的路數。朕想來想去,能說服他的只有皇后。前些日子,皇后來過青霄觀。”
我明白過來。
果然是做賊心虛慣了,還敢監視我。
——逼著朕回到京城來的,是你。
那天夜裡,他對我說過的話,驀地在心頭浮起。
也對。
雖然不知道我究竟是在什麼地方露了馬腳,讓他猜到給景璘出謀劃策的人是我,不過以他的心計,能繼而猜到給明玉出謀劃策的也有我,似乎並不難。
不過,傻子才會承認。
“皇后來青霄觀乃是為了親自為已故眾妃嬪進香祈福,”我神色不改道,“上皇採選之事,想來歸朝廷有司管轄,豈有貧道置喙餘地?望上皇明鑑。”
他說:“朕聽說,你這兩年與皇后的關係很是冷淡?”
關他屁事。
“貧道不敢。”我繼續敷衍。
“董裕剛才過來,向朕陳情。他說,張芾雖欠了鉅債,但絕不敢在關乎我朝顏面之事上貪贓枉法。”他說,“朕以為,他說得不無道理。”
這再度出乎我的意料。倒不是他為張廷佑父子說話,而是原來,他居然沒有無視過去,而是將這事認真查了?
不由地,我想到了方才董裕在宮門外那略有些失態的樣子,想來,是受了他的訓斥。
我靜靜看著他:“上皇之意,竟是質疑貧道與此事有關?貧道本孱弱女子,如今更是區區一介出家之人,何德何能參與朝廷之事?還望上皇明鑑。”
他也注視著我,目光深邃,不辨喜怒。
“與虎謀皮,刀尖舔血。你如今做的,但有一步差池,全盤皆輸。”他的聲音微沉,“你是經歷過的,更當明白其中兇險。”
經歷二字,在他口中平平淡淡,卻讓我的心頭似被什麼揪了一下。
縱然我知道,他並不會因為那些過往,對我有一絲愧疚。
我也不需要他有什麼毫無用處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