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闷热,两刻钟后,大汗淋漓的阿煦喘着粗气到一旁的树荫下乘凉,那里有福安给他备好的凉茶。
阿煦怕热,上身穿着纱衣,下身穿短裤,小胳膊小腿都露在外头。
他端着茶碗,正咕咚咕咚地大口喝着,忽然,身后的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阿煦好奇回头,目光一凝——竟与一双在幽暗中荧荧发亮的眼睛四目相对!
是蛇!
阿煦大骇,“师——父——”
陆铎几乎是在一瞬间本能地朝阿煦飞奔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
,那条通体碧绿的毒蛇骤然弓身蓄势,旋即暴射而出,两根漆黑尖锐的毒牙深深没入阿煦的小腿皮肉。
“哇啊——”阿煦发出凄厉的惨叫,陆铎一刀将那毒蛇斩断,腥血四溅。
他急扑过去,却见阿煦双目紧闭,面色如纸,气息微弱。
陆铎一时只觉心头剧震,肝胆俱裂!
“福安,快传御医!”
陆铎轻轻将阿煦平放在地,三两下撕下衣襟布条,缠住阿煦的大腿根部,阻断毒血蔓延。随即跪伏在侧,俯身凑近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一口一口,将乌黑的毒液吸出,吐在身侧泥地。
他不知自己重复了这个动作多久,直到困意袭来,视线渐渐模糊,陆铎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脑中想的是若阿煦有个三长两短,他此生再无颜面对黎宛。
终于,福安领着御医匆匆赶到,陆铎的神经随之松懈,旋即眼前一黑,轰然倒地,再无知觉。
“陆铎,陆铎,你醒醒……”一片黑暗之中,有一道清脆的女声在远处呼唤自己。
陆铎想张口回应,可他无论怎么努力都发不出任何声音。
“御医,他到底何时能醒过来?”陆铎听到女子语气焦急地询问着。
“陶大人,解毒的药已经喂下去了,只是太保大人吸入太多毒素,到底何时能醒,要看他自己了……”
御医离去后,陆铎恍惚间感到一双温软的玉手轻轻抚上他的面颊,动作轻柔如羽。伴随着低低的啜泣,有温热的泪珠滑落至他的脸上。
黑暗中的陆铎产生了一个奇异的念头——就这般一直睡着,也挺好。
接下来的几日,陆铎时常能听到那女子在自己身旁念叨,“陆铎,阿煦昏迷了几日,已经转醒了,御医说幸亏你处理得当,毒液没有蔓延,否则阿煦性命堪忧……”
“陆铎,阿煦他日日都念叨着,盼着他师父能早些醒来。唉,你何时能醒?”
“陆铎,你猜那条毒蛇是谁放的?是莲姨娘!她竟以为阿煦是我们二人的孩子,还将陆鸣之死算到阿煦身上,当真是蠢不可及!”
“老太太今日来找我了,你放心,没为难我,只问我们二人到底什么打算,我说,一切等你醒来再亲口告诉她。”
“陆铎,老太太已将莲姨娘赶去寺庙,叫她剃发出家,这辈子都不准踏出寺庙半步,以洗清罪孽。”
“陆铎,圣上前几日在朝上对春晖学堂大肆褒奖,你猜怎么着?这几日,好些个之前公然不支持女子当官的老顽固私下来找我,想把自家闺女也送来,被我一口拒绝了,你真该醒来看看他们当时的脸色有多难看。”
……
自从陆铎为救阿煦而昏迷不醒后,黎宛衣便寸步不离,解衣带、亲汤药,日夜守候在床畔,悉心照料。可不知为何,他始终不曾苏醒。
御医数度前来诊脉,每每抚须摇头,叹道:“怪哉,怪哉!太保大人脉象平稳,蛇毒早已尽解,神魂亦无大碍。至于为何迟迟不醒,老臣……实在难以参透。”
御医离去后,黎宛只觉手脚冰凉,跌坐在床沿,望着陆铎苍白的面容,心如刀绞。难道……他真的再也不会醒来了么?
她望着那张让她又爱又恨的脸,思绪翻涌。自她意外踏入这异世起,与陆铎的纠葛便从未断过。
恩怨交织,爱恨纠缠,起初是怨多于爱,可如今……或许,早已是爱大于恨了。
偏偏在这心绪初定、情愫渐明之时,他却倒下了。黎宛不敢去想,若他从此长眠不醒,她当如何自处?
越想越痛,越痛越怒。黎宛猛地站起身,指尖颤抖地指向床上毫无知觉的男人,声音哽咽却带着怒意,“陆铎,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受伤也好,中毒也罢,偏偏是为了救阿煦才变成这样!你是不是算准了,我会愧疚,会牵挂,会一辈子记着你?”
“我告诉你,若你再不醒来,我便寻个良人嫁了!不——我不嫁!我要带着阿煦,陪爹娘远走天涯,游遍四海,再不回头!你信不信?”
“你当知道的,我黎宛从来不会为谁停步,也不会为谁消沉度日!到那时,你只能孤零零地躺在这儿,也别怪我狠心无情!”
话音落下,黎宛转身欲走,谁知刚迈出一步,身后忽地传来细微的动静——一只微颤的手,轻轻攥住了她的衣角。
黎宛浑身一震,猛地回头。
只见床上的陆铎,不知何时已睁开了双眼,目光清亮,正静静望着她。
“你……醒了?”她声音微颤,带着不敢置信。
陆铎嘴角微扬,虚弱地一笑:“我再不醒,你真要带着阿煦远走高飞了,我上哪儿找你去?”
黎宛又气又恼,抬手便要打他,却被他一把拽住,顺势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宛宛,”他声音沙哑却缱绻,“我在昏沉之中,一直听见你在我耳边轻声细语,说那些让我心疼又贪恋的话。”
“那滋味太好,我实在舍不得醒。”
“宛宛,我并非故意骗你,你不要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