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干笑两声,迅速挪到车厢另一角,一把掀开车帘,假装被外面的风景吸引,只留给段沉玉一个火烧火燎的后脑勺。
段沉玉望着她仓惶的背影,闭了闭眼,才压下那点莫名的异样。
他素来爱洁,能容忍她的口水沾衣已属破例。
将自己的帕子铺在腿上,遮掩住那碍眼的湿痕,打算待抵达驿站后再行更衣。
正欲重执书简,就瞥见一旁静静躺着块淡青色的帕子。
正是宁禾方才慌乱落下。
抬眼看过去,她还趴在车窗看风景,侧脸莹润如玉,鹅黄发带随风飘起。
暗香浮动。
段沉玉静看了片刻,又垂眸瞧了眼那帕子,鬼使神差伸手将其拾起,不动声色叠好,纳入袖中。
*
走了半月,天渐渐凉了,宁禾跟段沉玉同车共行,宿于驿亭,相处之间已悄然不同。
既非从前假扮夫妻时的刻意亲近,亦非坦白那几日的疏离,似乎回到了当初在大晋逃亡时的熟稔。
是日傍晚,车马在一处背风近水的平坦草坡旁停下休整。
仆从们忙着生火煮饭,宁禾独自走开几步,寻了处草地躺下,仰望着漆黑天幕闪烁的星辰,思绪纷飞。
父亲。
好陌生的词。
离长安越近,她越感到迷茫不安。
听李胤说杜文长早已再娶,娶的还是当朝皇帝的姑母,平阳公主,并且育有二子一女。
着急认她回去,是真的思女心切,还是别有所图?
宁禾不对这场认亲抱有任何期盼,可也不希望生身父亲是个冷血之人。
银河斜挂,清辉遍洒,凉风拂过草尖,窣窣作响。
段沉玉坐在不远处的车辕上,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宁禾身上。
她枕着胳膊躺在枯黄的草地上,齿间咬着一穗野草,草尖随她呼吸轻颤,散漫不羁,甚至称得上吊儿郎当,行事粗鄙。
可偏偏又是美的。
月华流转雪作肌,眸凝秋水映寒星,灵动中透着三分英气。
段沉玉静静看了一会,走到她身边坐下。
宁禾转头看了他一眼,复望着天空。
跳跃的篝火在远处映出微弱的光,两人一时无话,只闻秋虫浅鸣。
段沉玉望着宁禾迷惘沉郁的神情,莫名也跟着心绪不畅。
她一向乐观豁达,没心没肺,似乎事事都不放在眼里,手中那把剑能解决一切烦扰。可如今却因为个未曾见面的男人,惆怅忧虑。
沉默片刻,他道:“长安在即,杜府门第显赫,宁娘子可是因此忧虑?”
宁禾觉得齿间狗尾巴草的草根,突然变得有点苦涩,一直蔓延到了舌根,令她喉咙发堵。
她抬手拿掉,丢到了一旁,轻轻嗯了一声。
未知的地方,未知的亲人,未知的真相。
怎么可能不忧虑?
段沉玉没有说安慰的话,只是陪她静静坐着。
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起身道:“我去去便回。”
说罢,便转身朝着不远处漆黑茂密的树林走去,身影很快没入树影中。
宁禾躺着没动。
她只当段沉玉是去方便或活动筋骨。
半晌,不远处饭食香气隐隐飘来,却仍不见段沉玉回来。
她不由蹙眉,坐起身看向那片幽暗的林地。
这么久了还不来,不会是被人掳走了吧?还是说遇见野兽了?
亦或者……有她不知道的打算,不告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