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彻明面色依旧无波:“我瞧叔父很是大胆,有勇有谋,去西戎开疆扩土合适极了。”
“家主!”云关菱哀求道:“家主,我爹他知道错了……”云彻明抬手打断,“菱儿,多说无益,你的性子我是知道的,这些年来我都看在眼里,你尽心尽责,挑不出半分错处,你放心,你是你,他是他,绝不会因他的过错,牵累到你半分。”
云关菱泪珠汹涌而出,她要的从不是自保,而是父亲的生路。
“可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她几乎要站起来,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他纵有千般不是,也是生我养我的爹!西戎之地那般凶险,去了岂不是和赴死一样?”
云彻明纠正道:“不是赴死,只是去西戎。若他能在那里安分守己,或许能寻一条生路。”
云关菱咬紧牙关,下唇被牙齿咬出深深的红痕,她知道云彻明的性子,一旦下定主意,便是铁板一块,再求下去也无用。慌乱间,她的目光不自觉飘向一旁独酌的荀风。
荀风手一顿,他对云彻明的决定没有异议,云耕这种小人放逐三千里都不解气,但云关菱还在泪眼巴巴地看他,他不能说实话,只好放下酒杯,笑着打圆场:“今天我们是出来玩的,谈这些多扫兴,喝酒喝酒,菱妹妹,你不是说有节目吗,快别藏了,正好让我们开开眼界。”说着,朝云关菱递了个眼神,示意她暂且按下此事。
云关菱生生忍下来,强压下喉咙里的哽咽道:“好。”挥挥手,只听管乐声顿变,驼铃脆响,骨笛悠扬,纱帘轻挑,八位身着绯色纱丽的异邦女子款步而入。
乐声转急,她们旋身散开,纱丽如绽放的绯色花瓣铺展,脚踝的宝石串随着踢踏舞步叮当作响,引得船上众人屏息凝神,连手中的酒盏都忘了举起。
“呵。”云关菱一口饮尽杯中酒,讽刺,何其讽刺,不多时,他爹便要去这些舞女的家乡了。
云关菱心中烦闷,一杯接着一杯,荀风拦她:“少喝些,果酒也醉人。”
“别管我。”云关菱站起身,歪歪扭扭朝外跑去。
云彻明沉默片刻,问:“我不该说吗?”
荀风道:“也许,不是最佳时机。”
云彻明桌下的手紧攥成拳,“外面危险,你还不去找她。”
荀风看了云彻明一眼,又看向横冲直撞惹得一片惊呼的云关菱,“你等等我。”
云彻明垂首不语,听脚步声渐渐远去才抬头,他凝望着酒壶,酒壶无言凝望着他,“是她让我说的,我便说了,怪谁呢?”
“有错便罚,怪谁呢?”
云彻明长长吐出一口气,气吐出去了,可喉头还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喝点酒好了。”视线在桌上扫了扫,没有空杯,自己的杯子满装茶水,云彻明抿了抿唇,将荀风的酒杯拿了过来,里面还有半杯残酒。
“我身子弱,不能多喝,这一点刚刚好。”云彻明对自己说。
指尖捏着青瓷酒杯,杯沿还有余温,远不到烫的程度,云彻明却被烫到一样,手一抖,酒杯滚落在地,酒液撒了一裙子。
云彻明恍然回神,他,他这是怎么了,怎么能产生这种想法!
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云彻明胡乱擦了擦裙子,独属于酒液的辛辣直冲鼻腔,带着点陌生的侵略性,明明没喝,他却觉得灼热,连带着胸腔都泛起一阵奇异的苦涩。
“他应该追到她了。”
“他现在在干嘛?”
“应该在安慰她吧。”
云彻明胡思乱想着,坐立难安,一半的他想出去看看,一半的他冷静分析,白景和云关菱有进展,不正合他意。
他是男子,他是男子,男子是不能嫁给男子的。
对,没错,就该潇潇洒洒让白景拥抱幸福,这才是君子所为。
云彻明腾一下站起来,不行,他必须去看看。
夜色深深,月色寂寂,画舫的橹声慢下来,丝竹管乐声不歇。
云彻明寻了许久,终于在船尾的小亭寻见二人,亭内烛火摇曳,云关菱背对着他坐在竹凳上,火红襦裙的裙摆垂落在阶上,肩头不住轻颤,白景站在她身侧,青衫下摆被夜风掀起,手里拿着帕子。
船上木板被月光照得发白,映得云彻明脸色也发白。
看过了,该回去了。
云彻明转身欲走,不期然撞到人身上,那壮汉喝得醉醺醺的,双眼瞪得如铜铃:“没长眼睛啊!”壮汉迷迷糊糊睁开眼,看清面前小娘子的长相,嘿嘿笑了两声,伸手就要去摸:“你是那家的?过来,让哥哥好好疼你,伺候的好了,哥哥给你赎身。”
云彻明难掩厌恶,抬手就要折他手腕,忽听破空声,只闻嗖的一声,壮汉惨叫出声:“谁砸我?哪个无赖砸我?”
“我砸的。”荀风徐徐走来,厉声喝道:“还不快滚?”
壮汉捂着脑袋,一边往后退一边叫嚷:“你给我等着,我要你好看,你在这好好等着。”
荀风冷嗤一声,不做理会,转而问云彻明:“伤着没有?”
“无碍。”云彻明退后一步。
荀风近了一步,“给我看看。”
“真的没事。”云彻明又退一步:“你去看菱儿罢。”
荀风直接拉住云彻明的手,云彻明一惊,挣扎起来,荀风捏了捏他的手心,哀怨道:“表妹怎总把我往外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