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样都有被岁月和手心温度浸润过的痕迹。
妆台之上,一幅以细绢精心装裱的女子画像。画中女子眉目如画,气质温婉,与苏闻贤竟有七分相似。
楚南乔心中霎时了然——难怪苏闻贤执意让他住这主屋,这分明是刻意将他引入自己最私密的天地,将其过往,连同对母亲的思念,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他面前。
夜深露重,苏闻贤带着一身未散的沉闷夜气归来。
远远望见主屋窗口透出的暖黄灯火,胸中滞涩竟消融三分。
他未从正门入,悄无声息地自半开窗户翻入内室,落地无声,只袍角沾了些草叶清露。
几乎在他落地的瞬间,楚南乔便回眸望来。四目相对,烛火噼啪轻响。
楚南乔目光扫过他微乱的衣袍:“既回来了,为何跳窗?”
苏闻贤眼底阴郁未散,却已漾起戏谑笑意。
他走近,不答反问,伸手去勾楚南乔的衣袖,指尖似有若无擦过腕骨,声音带了一丝依赖:“想殿下想得紧,等不及绕路。”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殿下说过不等臣的……”
楚南乔不动声色抽回袖子,翩然走出内室:“方才看了章顺德送来的账目,盐课税银入库清晰,分毫不差。”
“账面越干净,越可疑。”苏闻贤跟在他身后走了出来,声音清越:“江中盐场年产盐应在二十万引左右,按制,三成官盐,七成商销。但去岁至今,官盐价涨三成,市面却未见缺盐——要么盐场虚报产量,要么官盐被私售了。”
楚南乔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划着妆台面:“孤以为,或许不止盐场。漕运、盐课司、州府衙门若联合作局,账目自然天衣无缝。漕船明舱下设暗舱夹带私盐;或以次等充上等,赚取差价……”
他话音未落,便感到苏闻贤的胸膛贴上了他的后背。
苏闻贤从身后环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头,新长的胡茬蹭着颈侧皮肤,带来细微痒意。
楚南乔下意识想躲,却被揽得更紧。
“殿下圣明。”苏闻贤低笑,气息拂过他耳畔,“就像漕船吃水,满载官盐时三尺,若藏私盐,便能多出半尺。只是……这些烦心俗务,明日再议可好?夜深了,殿下该安寝了。”
他掌心带着安抚意味,轻轻贴了贴楚南乔的小腹。
楚南乔身体微僵,终是在这亲昵中几不可闻地轻叹,向后倚靠进那温暖怀抱。
他目光扫过室内:“这些……孤都看到了。”
苏闻贤立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中狡黠更深,握着他的手引他触摸展架上的小物件:“殿下都看到了?臣的乳牙,第一次猎得的鹿角,还有娘亲的画像……连小时候尿床被罚抄的家训都在这儿。”
他的指尖带着楚南乔的,触到最里侧一卷泛黄纸册,语气委屈,“臣把所有的秘密、命根子,都摊给殿下看了……殿下可明白下臣的心意了?”
楚南乔指尖触及粗糙纸页,想起太傅曾赞“苏家嫡孙,三岁诵《离骚》”,不料神童也有如此童稚过往。
想象幼年苏闻贤因尿床被罚抄书,他唇角微弯。
苏闻贤被这抹笑意晃了心神。
他心头一热,扳过楚南乔的身子,将他轻轻抵在展架前。
架子上银铃铛因这动作清脆一响。苏闻贤低头吻上那抹笑意,从唇角细细碾磨,继而温柔深入。
“殿下既笑了,”一吻稍歇,苏闻贤气息微乱,抵着他额头,“便是疼惜下臣。”
吻再次落下,沿脖颈曲线下滑,在喉结处流连,“臣不敢奢求什么,只要殿下肯时时这般对臣笑一笑……臣便心满意足。”
楚南乔仰头承受细密亲吻,心跳失序。
手指插入苏闻贤墨发,无力攀附。展架上那桃木小马被碰落,“嗒”地轻响滚落在地。
楚南乔方想伸手去捡。
苏闻贤含糊道:“明日捡”,便打横将人抱起走向床榻。
纱帐垂落,一室生暖。
意乱情迷间,楚南乔瞥见窗外残月,想起那年初见时,少年衣袂飞扬与月光比辉。
而此刻,苏闻贤细细吻着他的锁骨,声音缠绵却清晰:“殿下……下臣多想与你,日日夜夜,不分不离。”
楚南乔心尖发颤,红晕浮起,至脖颈一直蔓延到了耳根。
不论日后如何,现下或许可凭着心意,纵容这眼前之人。
这般想着,他伸手环住苏闻贤脖颈。
——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透过窗棂洒入帐中。
楚南乔先醒了过来,只觉得周身被温暖环绕,苏闻贤的手臂仍牢牢箍在他腰间,呼吸绵长安稳地拂在他后颈。
昨夜种种如潮水般涌回脑海,肌肤相贴的触感,灼热的吐息,还有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痴缠低语。
楚南乔耳根不禁又漫上热意。他试图悄然挪开些许,腰间的手臂却立刻收紧了。
“殿下醒了?”苏闻贤带着浓重睡意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慵懒又满足,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人更紧地拥入怀中,脸颊在他颈窝处蹭了蹭,言语餍足:“时辰还早……”
“该起了。”楚南乔声音有些微哑,试图维持平日的清冷,却因这晨起的亲密姿态而少了几分威慑力。
苏闻贤低笑,终不得不稍稍松开手臂,却撑起身子,侧卧着看他。
晨光中,楚南乔长发铺陈枕上,面容少了平日的疏离,添了几分慵懒,眼睫低垂,遮掩了眸中情绪,唯有微微泛红的耳垂泄露了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