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诺眨了眨眼睛,嘴角悄悄翘起来一点:“我要蓝色的飞机!”
宋乾宁假装思索了一会儿:“那我要黄色的吧。”
他们一起靠在床上,像好朋友那样密密地聊了好一会儿天。过了快一个小时,辜曦才回来,怀里揣着一个包装略旧的纸盒:“只剩这个,放了挺久了,但看着还行。”
“可以了可以了!”诺诺一下子蹿过来,双手捧起盒子,像捧着什麽宝贝似的。他打开盒盖,拿出那几颗塑料棋子,又翻找着找到了那张折叠得起皱的棋盘纸,动作分外熟练。
三人围坐在床头的小茶几边。窗外是热闹的广场舞音乐,室内一地暖黄灯光。辜曦面无表情,宋乾宁嘴角噙着笑,诺诺不安分地动来动去,这个看似奇怪的组合,就这样下了一局又一局飞行棋。
直到窗外的广场舞歌声也偃旗息鼓,圆月独自高悬在遥远的天际,诺诺才意犹未尽地将最後一颗蓝色棋子放回棋盘上的“家”中。
“大哥哥们。”他露出一个十分童真的笑容,“我要走啦。”
宋乾宁想说些什麽,辜曦却轻轻按住了他的手,宋乾宁于是明白了,这孩子说的“走”,不是现在离开招待所这麽简单,而是……
他决定真正“离开”这个世界了。
“这麽多年,其实我一直好孤单啊。但是又舍不得爸爸妈妈和姐姐,总想再陪他们一段时间,等一会儿再走。但是,现在我也做舅舅啦,我看到爸妈和姐姐都好开心啊,他们现在,应该不会经常想起我然後偷偷哭了吧?”
“做舅舅了,我好高兴呀,我想,我也应该变得更勇敢了吧?而且,在走之前能碰到你们,我真的好开心!那些零食我都吃完了,还和你们下了飞行棋,我赢了好几盘呢!我觉得,我好像没有其他想要做的事了。”
“我生病的时候,我妈总哭着跟我说,要我下辈子还做她的小孩。但是我成绩不好,也不听话,我觉得下辈子,她应该有更好的小孩。”
宋乾宁眼眶红了,他轻轻拉过诺诺的手,另一只手给他比了个大拇指:“你已经是最棒的小孩了,真的。”
辜曦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诺诺在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一面雕花小镜子,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但镜面依然非常锃亮:
“这是当时我姐姐留给我的小镜子。我把他送给你们了,好不好?我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宋乾宁珍重地接过那枚镜子,他低下头,看着上面雕刻的花纹:“哥哥答应你,一定会好好保管的。”
等他再擡起头,诺诺已经不见了。
宋乾宁望着那张还铺在茶几上的飞行棋盘,握紧手中的小镜子,镜面映出他微红的眼眶和辜曦沉静的侧脸。
“你说他走的时候,还会觉得孤单吗?”青年低声问。
辜曦摇摇头:“他说了,他很开心。”
他把飞行棋一颗颗仔细地收回到盒子里,转头跟宋乾宁说:“睡吧。”
第二天一早,两人接到了巴士站工作人员打来的电话,通知他们路面碎石已经清除,巴士可以正常通行了。
他们带着那一箱举报材料登上巴士,又转动车回到H城,第一时间联系了白檐。白檐匆匆赶来後,看着那厚厚的一沓举报材料,一时说不出话,捂着脸泣不成声。
“所以……我师父就是因为这些才……”
“我想,是的。”宋乾宁神情肃然,“为了心中那一点正义,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不到三天,省台就报道了“阳光清流基金会”涉嫌贪腐的专题新闻,节目播出当晚便引发巨大反响,各大平台纷纷转载,网友评论量以万计。节目中不仅还原了林野当年秘密调查的全过程,还揭示了基金会多年来“假公益丶真敛财”的操作下掩藏的深层利益链条。
节目播出次日,省纪委官网即挂出公告,表示将对清流阳光基金会及其合作企业啓动专项审查,即便基金会目前已停止运作,相关责任人员涉嫌违法违纪的问题仍将依法依规被追究,绝不因机构解散而一笔勾销。
同时,省公安厅已决定对林野当年非正常死亡事件予以重新立案调查,依法查明事实真相,给逝者一个交代。
一切终将水落石出,大白于天下。
回到南柯精品屋,一段时间未归,柜台和地面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宋乾宁忙着给店内进行大扫除,顺便打发辜曦去外面买瓶清洁剂。结果那人不知道在外面忙活什麽,直到深夜都还没回店里。湿淋淋的林野倒先出现了。
宋乾宁把那封举报信郑重地交给他,又递上一份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报纸:
《专题报道:林野——他把光亮留在人间》
作者署名是:(特约记者)白檐。
林野仔仔细细地读完了那篇报道,然後他一字一顿地对宋乾宁说:“谢谢。”
孤程赴微光。
正义终会有回望。
水消失得悄无声息。几秒之内,整个房间的水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丶干涸丶隐去,地板重新显露出本来的木质纹理。林野悄然离开了。
夜里,宋乾宁怎麽都睡不着,他用手肘撑着下巴坐在柜台前,耐心地等待辜曦回来。但直到月沉日升,东方既白,那扇玻璃门也还是没有被推开。
起初,他以为辜曦被什麽事儿耽搁了。但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宋乾宁等待的人,始终没有再出现在他面前。
辜曦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就像他从来都没有来过一样。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