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阿尔伯特看向艾琳。
艾琳并不与他对视。她偏开头,胳膊支在沙发扶手上,支起下巴,侧过头看玛丽安与钱班霓交流泡茶技巧。她侧过眼,察觉到阿尔伯特的注视,但她视若无睹,将目光重新移开,老神在在,似乎对眼前正在发生的这场对话毫无所觉。
“问题不在这里吧?”玛蒂娜面上浮现冷意,避开钥匙与锁的问题,“问题在于,她本就是个名义上不存在的死人,又是潜入到有着武装的警局。万一任务失败,她的性命又该如何担保?”
阿尔伯特并不说话。
他默认了这其中的风险。
可是,除了艾琳·艾德勒,无人能做到轻而易举地潜入警局撬开保险锁并盗窃机密。
“她不必做到把文件带出来,只需要交给合适的人选。而这个人选,待她潜入後自然会知道。”
他只能言尽于此。
玛蒂娜站起身,阿尔伯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他紧接着擡起头,在起身的前一刻,被玛蒂娜按回到沙发上。
“玛蒂娜……”
“嘘——”玛蒂娜制止他,“其实,我还有个更好的主意。”
“等德怀特被执行死刑後,再抓一个男人开膛剖腹,让民衆知道开膛手杰克又出现了,这就说明警局抓错了人。这个时候,趁着民衆群情激奋冲击苏格兰场,就在那里放一把火,扰乱那里。这样,获得证据的途径就有了。我们不必得到真的证据,反正他们的罪行板上钉钉,只需捏造假的证据即可。等僞造的证据公布,就将阿特登杀了,僞造成畏罪自杀,坐实证据为真。如此一来,就没人能保下犯罪搜查科,我的艾琳也不必冒险了。如何?”
阿尔伯特闭上眼睛,深深吸入一口气。
现在,他毫不怀疑开膛案中存在玛蒂娜的手笔了。
他绷紧身体,这股抵抗的力气被玛蒂娜察觉,因此箍在他肩膀上那只苍白的手如同钢筋铁骨,手指几乎深深刻进他的身体里。
他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
那里,还有不久前被她留下的鞭痕。
玛蒂娜低下头,与他对视。
她的眼眶大,眼皮窄薄,苍绿的眼珠悬空,离下眼皮距离不近,上半部分又冷冷收在上眼皮里。这下冷不丁地往下一瞥,眼珠忽然咯噔一下转回到眼眶正中间,在浓墨的黑发阴影底下,黑魆魆的,几乎占满大半眼眶。半晌,底下的嘴唇忽然咧开,露出森白的牙。
“你不同意?”她不怀好意地问。
阿尔伯特并不看她,直视前方,冷淡异常:“你的计划代价太大。”
“你是指那几条人命?可是在我看来,一百个男人的命都抵不上我的艾琳的一根头发。”
始终保持沉默的艾琳终于开口:“玛蒂娜小姐,我很感激您对我的重视,但是我愿意完成这项任务。”她看了阿尔伯特一眼,“正如莫里亚蒂伯爵所言,这是代价最小的最优解。”
玛蒂娜似笑非笑:“哦?可是我凭什麽允许你去做一件于我无利的事情呢?你可是我的下属。”
她刻意将最後几个字念得很重。
阿尔伯特擡起头,只看见玛蒂娜锋利的下颌线,看不见她的表情。
艾琳一时语塞。
玛蒂娜松开阿尔伯特,一步步逼近艾琳:“何况,如果你出了事,你要如何赔偿我失去你的损失呢?”
艾琳垂眸,恰到好处地展现出“脆弱中透着坚定”的神态,眼神熠熠生辉,仿佛藏了什麽伟大理想:“请您相信我的能力,我绝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使您失去我。”
终于,阿尔伯特叹了口气:“我们愿意与您交换,玛蒂娜小姐。”
玛蒂娜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请您开出条件吧。”
听到自己想要的话,玛蒂娜笑了:“我需要莫里亚蒂教授替我办件事。”
是“莫里亚蒂教授”。
阿尔伯特挑起眉毛。
“我有几个学生,她们在政治丶经济等领域颇有天赋,并且成功在剑桥丶牛津等大学获得学位证书。”玛蒂娜并没有解释这几位女士是如何在以保守着称的学府获取文凭的,她只轻飘飘地继续道,声音里透着一股凉意,“她们早在学生时期就已在学术界颇有建树,可惜他们太愚钝顽固,不愿意招聘女性作为讲师。”
大学并非没有女性职员。保洁,宿管,厨师,医务室助理,书记员,秘书,以及一些无关紧要的通用课的老师。
但是没有真正的,能够成为一名教授的讲师。
“既然达勒姆大学已经开放招收女性学生,也可以招收女性讲师。当然,如果有在职教授的推荐信,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并非难事,但以您的权势,做到这件事岂不是轻而易举?”
玛蒂娜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了些场面话:“身为高位者,为真正的人才提供向上的途径是有必要的。”
但是阿尔伯特明白了。
玛蒂娜可以动用权势威逼利诱,但她更希望她的学生们能够以更为大衆所承认的方式走上她为她们铺平的道路,而非走上一条受人非议的路。
她和她的同伴们可以手染血腥丶声名狼藉,但她的学生们光明磊落丶洁白无瑕。
对于玛蒂娜让这些女学生获得文凭的手段大概有所猜测,阿尔伯特想到前段时间议会里传出的对女人继承财産的异议声,他向她投去探究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