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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贫民窟犯罪温床转变而来的NorthCross公园落成仪式现场,出身中産阶级丶穿着体面的先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台下,称赞这一义举。
“是怀特利议员尽力争取建成的。”
“真是为人民做实事的好议员。”
人群外的树荫底下,玛蒂娜扫了一眼坐在台上丶前来为怀特利“捧场”的议员们,并如愿看见了怀特利身边小助理面上的如临大敌。
玛蒂娜笑了笑。
模糊的阴影底下,从阴凉中渐渐生出一个不属于任何人的人影来。无人注意到一个银发的女仆忽然出现在卡文迪许小姐的身边。
“他竟然还敢出门。”玛蒂娜远远望见议员头上那定用发蜡抹得锃光瓦亮的金发,声音里毫无情绪,“那两名苏格兰场的探长竟然都被他用来保护自己了。”
“他家里还有个体弱多病丶坐轮椅的弟弟。”女仆的声音里透着渗入骨缝的凉意,“他似乎并不担心他的家人。”
她俯下身,附在玛蒂娜耳边,低声说了什麽。
“真是自大的家夥。‘我不会因为自己受到威胁就放弃理性,再忍耐一会吧,弟弟,只要法案通过,平等的世界就一定会到来。”他大概是这麽说的,对吧?”玛蒂娜嘲讽地模仿怀特利的语气,“可我分明记得,他的修正案只是要求成年男性普选权。”
她擡起头,冷眼旁观那些反对怀特利的议员对他批斗,指责怀特利因一己之私强行干涉公园建成的设计,将一纸设计图推给承办方,导致成本大大超过预算,甚至让建设过程一度中止。
“哈。”玛丽安率先一步发出冷笑。
她从大小姐耳畔直起身,眯起眼睛,如鹰的眼神锁定在台上接受批斗的怀特利议员身上。虽然距离较远,但怀特利垂下眼眸极力忍耐的神色在她的视野中依旧无比清晰。
批斗结束,怀特利怀着沉重的心情站起身来到台前,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他不顾台下的怒骂,来到台後。
“你为什麽不反驳?”他的助理质问他,“这样明明可以挽回您的名声。”
怀特利一直以来的隐忍神色终于松动,他听到了他想要的话,爽快地笑出来:“哈哈哈,我的名誉?那种东西根本就无所谓。别说了,马库斯,我邀请的特殊朋友们到了。”
一群坐在轮椅上丶穿着整洁高档的孩子们忽然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个无障碍公园兴高采烈地玩耍。
怀特利欣慰道:“比起名誉,我更想要这些……”
暗中观察的玛蒂娜神色微妙,尤其当她发现另一边同样也在暗中观察的威廉脸上那种同样欣慰乃至激赏时,她终于忍不住了。
“他们真是病到一起去了。”玛蒂娜转头对玛丽安说,“走吧,不用再看了。”
她已经看到阿尔伯特揣着一份文件高深莫测地走向议员了,接下来会发生什麽她用脚都能想到。
“忽然不由分说地被加派工作量,还因预算不够无法顺利完成工作而被声讨,承办方摊到这种只动嘴皮子的甲方可真倒霉。”贴心的女仆担心大小姐因为说了过多话导致人设崩塌,于是先代她吐槽了一点,“而且他甚至不是甲方,他只是倡议者,提供资金的另有其人吧。花着别人的钱,打扰别人的工作,被骂了之後又享受着这种出于‘好心’而被误会的自怜,同时心里自得于自己对残障人士的关爱。”
不事先与金主及承办方沟通,得罪双方,一蠢。不及时封锁消息,导致蠢事人尽皆知,二蠢。被批判後不挽回名誉,强行被人误解并制造出“舍小我为大家”的戏码,自顾自地享受这种优越感,三蠢。
“而且他上哪搜集的那麽多坐轮椅的小孩?”玛丽安见大小姐还不愿意浪费口舌,于是贴心地当她嘴替,又补了一条,“这些孩子衣着精致整洁丶布料明显不便宜,还坐得起轮椅,至少是中産阶级以上。伦敦的上层社会哪有这麽多腿部残疾的孩子,他们又怎麽可能愿意让孩子给他捧场。真是难为他把这一个个都搜罗起来。”
一直与主人关系亲密的仆人永远会替主人说出他们不会说出口的话,这是他们的职责。
“他太擅长自我感动了。”玛蒂娜凉嗖嗖地评价道,“何况,他今天不是找到出色的观影者了吗?”
就算是道德资本,也得是对方有道德,他才有资本。怀特利获得的显然不是道德资本,而是别的什麽东西。他自诩为正义且不顾虚名,因此格外享受这种名誉受损但自知清白的自虐感。他甚至很难找到观衆,如果不是这次运气好让他碰上了莫里亚蒂,那他唯一的观衆就只有他的小助理。而他的小助理是真正明白他的人,能真切地说出他所受的委屈,替他鸣不平,再夸耀他举世无双的人品。
一想到米尔沃顿盯上的竟然是这种货色,玛蒂娜就想笑。
“递消息给米尔沃顿,让他放心,我什麽都不会管。”她凉凉地翻了翻眼皮,“我甚至都不期待看这出戏的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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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伦敦难得的好天气。
“扔。”
卡文迪许公爵之女的指令下达,女仆将一只人工饲养的活鸽从笼内抛出。雪白的鸽子挣扎着向天空飞去,但在这片人工修剪的宽阔草坪之上,它没有任何遮挡物可供栖身。
枪声轰然而至,火光乍现,刺鼻的硝烟被白雾裹挟而出,空中血花四溅,白羽飘零一地。一只小猎犬撒开腿狂奔而出,将已经断气的鸽子捡回来,得到主人敷衍的抚摸。
“这是第几只?”
玛蒂娜问。
“第七只。”
站在玛蒂娜身侧,同样提着一支□□,米尔沃顿懒洋洋地报数。
他没被玛蒂娜打的时候看起来非常正常。
玛蒂娜掂了掂沉重的猎枪,以指腹感受子弹出膛後的灼热。
她放下猎枪,将枪托杵在草地里,手里握着已经快冷却的枪管,如同拿着一支手杖。
卡文迪许家族宝藏的诅咒已经演化为一个恐怖传说,人们以一种隐秘且兴奋的口吻悄悄流传这个故事。即使这个故事已不会再出现于报纸,但它并没有因此退出人们的视野。而与之相对的,则是即将上场的新的故事。
“怀特利杀了前来保护他的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