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他做这个发型是有实用价值的。
卷发在书桌後摇头晃脑,闷闷地发出浮夸的声音:
“另外,我的优势在于——这是衆多继承者中唯一仅属于我的优势——我未婚。”
意思是说,他可以和玛蒂娜结婚,“好心地将卡文迪许家族拆分成两份的家産再度合一”,这样也可以让尊贵的卡文迪许小姐“不必为了保留自己经营十数年的心血而花冤枉钱租借土地”,而绝不是借用婚姻取得妻子对婚前财産的支配权,以便一人占两份便宜,获取卡文迪许的全部财産。
玛蒂娜都快冷笑出声了。
她从桌後站起来,绕过书桌,高大的身影投下庞大的阴影,让蹲在地上的一小坨男人不由得震悚侧目。
她微笑着,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没用太大力。
但他不由自主地往前一趴,摔在地毯上,额头磕在结实的实木书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看来今天不适合继续交谈下去了。”尊贵的公爵之女的声音从遥远的高空冷冷传来,“来人,带温恩男爵去处理一下伤口。”
健壮的守门仆妇架起男爵,带他穿越过长长的走廊丶数不清的台阶丶广阔的前厅,最终来到卡文迪许府邸的大门外。
门在他身後关上了。
一直跟在男爵身後的随从恍然大悟:“她们的意思是,让我们自己滚出去自己处理。”
男爵深感丢脸,愤恨地上了前来接他的马车。
米尔沃顿的助理早已在马车上等候他。
“米尔沃顿大人早就料到会是这种情况。”助理说,“但是不用担心,事情会向好的方向发展。”
“那就拜托你们了。”男爵没好气地回答,“别让我失望。”
玛蒂娜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後,居高临下地目睹男爵上了米尔沃顿的马车。她感到无趣地收回视线,扬起手,指缝里夹着一根浸透了发胶的头发。
“交给我吧。”女仆伸出双手,将这根落进手心的头发与那天的签名一同收起,“接下来就是好戏登场的时候了。”
——“他怎麽敢向你求婚?”
玛蒂尔达将这一句压低到气音。
转念一想,男爵小玛蒂娜几岁,玛蒂娜对求婚者拔枪的时候他还小。何况他生活在北威尔士,和玛蒂娜此前并无接触的机会,大概也低估了玛蒂娜的恶名。
“呵。”
她听见玛蒂娜的冷笑。
玛蒂尔达那颗担忧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男爵没有当即被打断腿或是被射出个窟窿,那就是有更惨痛的报复等待着他。
“还记得那个诅咒吗?”玛蒂娜轻飘飘地问她。
“记得。”
话音刚落,一声凄厉的惨叫打断了音乐,也打破了人们密切交流的气氛。惨叫来源于社交场的新面孔,那个来自威尔士的温恩公爵,卡文迪许家族祖産的继承候选人之一。所有人都说他和卡文迪许小姐达成了交易,已是默认的继承者。为此,不少贵族纡尊降贵地与这位男爵搭话。
现在,这位新晋的伦敦名利场的红人放下他刚啜饮了一口酒的酒杯,脖子使劲抻向天空,头颅以不可思议的角度面向上空,两眼暴突丶睁大到极限,下颌张开到几乎脱臼的程度,从敞开的喉咙里爆发出可怖的非人的惨叫。他四肢扭曲,脊背弯曲,跌跌撞撞地来到舞池中央,站在聚光灯下,暴露在所有贵族见证者难以置信的惊恐的目光中。
他呆愣在原地,如同一具僵硬的尸体,一尊朽木雕像。当气氛沉寂到极限时,他咧开嘴角,露出全部的牙齿,发出凄厉的冷笑,如夜枭哀鸣。
无人敢上前,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震撼得钉在原地,待反应过来後,只得向四周墙壁退後靠拢,企图找到能够倚靠的地方。
男爵一边惨笑,一边撕扯自己的衣服丶头发与皮肤。他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嘴角流涎,两眼翻白,目光直楞,龇牙咧嘴。他极端的饥饿,以至于撕咬起自己的血肉。他的身体扭曲到常人不可及的弧度,啃咬起大腿上的肉,一时间血肉模糊,血流满地。
疼痛激发了他所剩无几的理智,咀嚼到一半的嘴停下了动作,呆愣地看向几乎晕厥过去的衆人。半晌,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以及沾满鲜血丶塞满碎肉的牙齿。
他倒下了。
玛蒂尔达目睹了全程。她听见人们紧跟着此起彼伏倒下的声音,听见惊呼与哀叹。她不由得侧目,看见玛蒂娜正直直地欣赏舞台中的这一幕,脸上划过一丝残忍的笑意。
玛蒂尔达瞬间感觉一盆冰将她从头浇到尾,寒意彻骨。
幸好,幸好她从一开始就是她的盟友,而非敌人。
身为所有贵族都信任的丶德高望重的丶可以主持大局的“诺福克公爵夫人”,她知道自己应该站出来稳住局面了,但是她没有。有什麽莫名的阻力阻止她站出来遮掩这出丑闻。
也许她应该和衆人一样昏过去,被这出可怖的戏码惊吓得晕厥在地。但是她也没有。
她站在原地,和玛蒂娜一起,直直地将这出戏从头观看到底,没有错过任何一幕。她全身轻微地颤抖起来,恐惧与寒意已经蒸腾殆尽,只剩隐秘的兴奋与快意,促使她享用这场惨烈的视觉盛宴。
“诅咒。”她失神般地喃喃自语,头脑清醒异常,“诅咒!是卡文迪许的诅咒!”
如同一滴冷水掉入沸腾的油锅,全场哗然。
“胡说八道,哪有什麽诅咒。”
玛蒂娜心情很好,轻声嗔怪玛蒂尔达。
于是一向令人畏惧的卡文迪许小姐挺身而出,为“柔弱的公爵夫人”出头。她穿过人群,如摩西分海,来到衆人面前。
能战胜恐惧的,只有另一种畏惧。
人们安静下来。
“不要惊慌,仆人们都不许走。保留好男爵生前碰过的所有东西,不要靠近死亡现场。”玛蒂娜说,“我们只能寄希望于他是病发,而不是被人下了毒,否则就只能从我们之中找出那个凶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