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及川彻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常,他弯着腰,发丝在他手里格外乖巧。
川濑久夏的眼神死死追逐着及川彻在她发间上下翻飞的手指,可她其实并不清楚编发进行到了哪一步,那朵头花又会在什麽时候戴上去。
——如果不这样的话,她就要撞进及川彻的眼睛里了。
身後的窗户应该被关得很严,川濑久夏想,因为连空气都在逐渐变得稀薄。
心跳声,好吵,好喧哗,及川彻真的一点都听不见吗?
算了,他还是不听见为好,自己现在太不体面。
“小夏。”
川濑久夏猛颤。
“你对我那麽紧张干什麽……”及川彻竟还有心思笑,他微微起身,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看向镜子,“好啦,我的技术……”
少年的笑容凝在脸上。
他怔怔地望着化妆镜,玻璃镜面折射出的片片光影里,两人的眼神骤然相接。
那个一路上都被他们避而不谈的东西,此刻正以世界上最快的速度在这个角落膨胀开来。
川濑久夏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也看见了及川彻的眼睛。
在她读过的那些书里,她曾了解到西方社会有一种用镜子来辅助心理疾病的治疗方法,心理学家相信病人可以从镜中寻找到真正的自我。
心理医生从来没有在川濑久夏身上用过这种疗法,他们解释说,她还没有走到这一步。
而如今,在一间滑稽的浴衣租赁店里,面对着一盏上了些年头的化妆镜,川濑久夏窥见了自己溃不成军的内心。
时间错误丶场景错误,思维却从未如此清明。
她紧紧盯着镜中附在耳畔的那双琥珀色眼睛。
什麽祝愿和放手都是自欺欺人,只要一想到半年之後的离别,川濑久夏就能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及川彻和她的瞒天过海技术都低劣得可笑,明明只要和彼此对视上一眼,无处潜藏的爱意就开始四处逃逸。
川濑久夏又听见了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它来自虚虚贴在她背後的那片胸膛。
原来兵荒马乱的人从来都不止她一个。
“阿彻。”川濑久夏的声线颤抖着。
“……”及川彻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我……”她的呢喃失去了声音。
川濑久夏无望地闭上眼,不愿再面对镜中狼狈的自己。
我喜欢你。
她在心里说。
肩上猛地一沉,化妆镜沉默地照出了那颗突然埋下来的棕色脑袋。
及川彻慌乱的鼻息打在浴衣单薄的领子上,一点一滴透入川濑久夏的颈窝,再渗进皮肤。
她微微侧过头去,任由他双手交叉,环抱着自己的脖颈。
满室静谧,有一对雏鸟在破败的屋顶下互相依偎。
墙上挂着的时钟在滴滴答答地数着时间,他们已经耽误了太久,店员随时都会进来。
届时一切都会恢复正常,心音会平息,躁动会消逝。
但至少在一间远离人群丶远离喧嚣的小店里,他们无言地做过一刻恋人。
-
秒针兀自走过第七七四十九圈时,及川彻蹭了蹭川濑久夏的侧脸。
她听见他夹杂着遗憾和满足的叹息,听见他起身站直的动作。
于是川濑久夏也如时睁开了眼睛。
“小夏。”及川彻不再躲避那双灰蓝色眼眸,笑着问,“怎麽样,我的技术不错吧?”
像什麽都没发生过那样,她凑近化妆镜,认真地偏过头欣赏:“嗯,阿彻真的很会编头发。”
“其实我姐她的手艺更高超。”他倾身上前,不断微调着头花的位置,“话说她可想见见你了,什麽时候让她来亲自给你……”
镜中人的眼神突然黯淡下来,及川彻愣了愣,对未来的展望被他半路扼杀在摇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