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她被绑在自己的房间。与她绑在一起的,还有她的父亲丶母亲丶哥哥和三个姨娘。
准确地说,是她的父亲丶三个姨娘,以及母亲和哥哥的尸体。
她是被钝刀切肉的那种“扑哧”声吵醒的,醒来後,耳朵却突然听不到任何声响,她觉得自己像是在看无声的黄梅戏。
她能看到姨娘们在哭,像是在叫的样子,可是她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母亲和哥哥躺在血泊之中,父亲也在哭,边哭边在地上磕头,依旧没有任何声音。
一开始陈曦还觉得自己在做噩梦,怔怔地不敢相信,直到那个满脸都是疤痕丶长相恐怖的男子看着她,奸笑着一刀砍向其中一个姨娘,血溅了她一脸,温热的触感和血腥的气息充斥着她的感官和口鼻,她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着的。
就在她眼前。
她尖叫起来——或者说,她想尖叫。可不知为何,她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她那时反应过来,刚才她看到姨娘们和父亲都在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不是出现了幻觉。
一定是昏迷之前吸入的刺鼻气味有什麽问题。
可即便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也无计可施。她拼命地闪躲,哭着跪求拿着砍刀的疤痕男,那人却只是笑,手起刀落,没有丝毫犹豫。
陈曦被一声婉转的口哨声救了命,在疤痕男砍到只剩她和陈乐康时,口哨声响起,疤痕男恨恨地一刀砍死陈乐康,没来得及再砍她,口哨声就又响了一遍。
疤痕男匆忙推门而出,出门时,还把鞋子脱下来,直奔水井边。
陈曦蹭到母亲的尸体旁边,咬下她头上的簪子。
血腥的气息充斥着她的口鼻,她嘴里有母亲的血,脸上泪和血混在一起,她凭着一腔蛮力,割断了捆着她脚的绳子,然後看准时机,滚到自己的床下,藏入陈乐康早先在很多房间都设计了的暗道机关中。
之後,她就晕了过去。
陈曦叙述到这里时,眼睛已经哭得布满红血丝,哽咽到数度干呕。她的手中紧紧地攥着一个簪子,想必就是她母亲的那一把吧。上面满是血污,已经凝结了的血上还有新流出的血,混在一起,早就分不清谁的血在什麽时候污了这把簪子。
顾青棠边听边跟着落泪,但是担心自己哭会让陈曦更难过,只能强忍着,趁陈曦擦眼泪的时候,自己匆匆拿袖口抹抹眼泪。
在场之人,听完陈曦的叙述,全都沉默不语。
一时之间,气氛格外压抑凝重。
沉默半晌,时珩起身,出声道:“礼礼,先带陈小姐去清洗一下吧。”
陈曦被时礼礼带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目光的尽头,顾青棠终于放松了一些,缩成一团,蹲在了桌边。
县丞王青山清了清嗓子,汇报说,自己审问仆役们的时候,陈曦贴身丫鬟的供词跟陈曦所言可以对上。
顾青棠突然想起来,自己从未跟时珩提过被关在石室时见过的那个满脸都是火烧疤痕的男子。她觉得无比後怕。
“一定是同一个人。”顾青棠把自己记得的细节向时珩一一道来,疤痕男,红衣女,他们并不是什麽意见都一致——起码在要不要杀她这件事上,两个人有分歧。而这两个人,既然可以自由出入石室,顾青棠觉得应该都是月神那边的心腹。
她边回忆边下结论,认定杀害陈家一家的,跟她在石室中遇到的是同一个人。那人在面对她时,也是喜怒无常。
如今回忆起那些细节,疤痕男的身影与陈曦口中叙述的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重合,顾青棠觉得浑身发冷。她下意识地搂住自己的胳膊,却依然掩盖不了自己的身体在颤抖的事实。
时珩禀退了大部分人,身边只留下时义。他从时义手中接过自己的披风,为顾青棠披上。沉香气息入鼻,顾青棠觉得安心了不少。
“为什麽?”时珩低声问道。
“哪儿有那麽多脸上布满疤痕的人啊,又都是在这附近出没,虽然没证据,但我的直觉一般还是挺准的。”顾青棠解释道。
时珩眸子深深地看着她,他觉得自己的嗓子有点发干。突然,他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说你笨吧,你有时候也挺聪明。”
顾青棠说不清是被他弹了一下蒙了还是被他的话说得理不清头绪,她愣了愣,回嘴道:“我哪儿说的不对吗?”
见她渐渐恢复了正常,时珩轻舒一口气,手有些痒痒,他的目光在她的脸颊上扫过,随即移开。
“你哪儿说得都对。”他说着,又深吸一口气,“我问的是,之前在石室里,那麽危险,我找到你的时候你为什麽不说。”
他的语气郑重其事,像是在问什麽了不起的大事。
不过说起来,在夕落村的每一个遭遇,或许真的都很重要。
毕竟,夕落村背後的人是月神,而现在几乎就可以断定,这些命案和所谓的水神娘娘的诅咒,都跟月神脱不了干系。
“我当时是怕大人担心,忘了所有细节都可能是很重要的线索了……”顾青棠低下头,两只手的手指揪在一起,整个人身上都写着大大的“不安”二字。
一只手突然附了上来,将顾青棠的两只手分开,然後飞快地拉住一只,完完全全地裹入掌心之中。
顾青棠错愕地擡头,时珩眸子里有笑意,可那点笑意转瞬即逝,变得尤为认真,“什麽线索什麽细节什麽担不担心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你所经历的一切,在我看不见找不到你却满心牵挂着的时候。”
他们身後,时义闭上眼睛。
为什麽,为什麽每次都要他来目睹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