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我会同天帝商议此事。”
一阵微风飘来,带来一缕若有若无的花香。?弹指清除死棋,剩馀棋子躺在枰上熠熠生辉。像是早就有了约定,两位神君都没有清点棋子的目数,而是笑着开始了下一局棋。
『郡主篇』烟花不堪剪
“夫人,早些休息,将军已经去了城外大营,看样子不会回来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又去了军营……好容易等到他回一次京,没想到前脚见了陛下,後脚就出了皇城。自打他拜了上将,几年来踏入家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那些军务,当真要耗去这许多时间麽?她不晓得上将军要处理多少军务,只晓得父亲执掌三军的时候,从来不会像他这样,数年不得一日闲暇。且他自己繁忙也就罢了,还要拉着默儿一起,父子二人见天不沾一回家。
兴许真是她要得太多了吧,成婚之时,她不是不清楚他身上的重担,也做好了和他一起面对的准备。
只是做好准备是一回事,真的面对又是另一回事。空房守得多了,是个人心里都存着一股气。
何况他从不肯跟她交流营中之事,一直把她当做深宅妇人。在他眼里,她只是喜欢舞枪弄棒,全不配同他谈兵论政。
不过她也确实,很久没有碰过兵器了。掌管府中大小事务,足够她耗去大半精力,到了晚上,只想有个人在身边暖上一暖,再没有心神摆弄其他。几年下来,也不知那口青锋宝剑,有没有埋怨过她。
今夜,她突然想再看看它。
深秋的风总是很凉,即便躲在屋里,寒气也能顺着门缝窗沿渗入房间,冻得人几乎坠在冰里。受着逼人冷风,她按着记忆里的方向走了一段路,终于在尘封已久的角落里寻到那口属于她的剑,同时跃入眼帘的,还有一张粗制滥造的弓。
纤长的手指划过剑鞘,指腹所及皆为寒凉。尽管多年不见天日,鞘上的宝石也依旧光彩夺目,全不像她一样死气沉沉。
同他相遇那个午後,她佩的便是这把剑。因见春光正好,她带着几个侍女去了淮阳最大的酒楼,谁知刚坐了一刻钟,外面便有了一阵喧嚣,不少人跑出去看热闹。听他们议论,好像是父亲得胜回城,还带了不少新奇物事。
于是她推开窗子,探着头向外望了一眼。这一眼,没有看到什麽稀罕玩意,只看见一位银铠红缨的少年将军,昂首挺胸地跨坐在马上,微笑着面对百姓的欢迎。少年生得一副剑眉星目,加上满脸的意气风发,看上去竟比太阳都要耀眼许多。
更要紧的是,少年不过二八年齿,位次便已到了父亲身侧。
後来她终于晓得,那少年是江北邹家的公子邹玄,十四便进了军营,头一年崭露头角,两年下来竟已是父亲跟前的红人。
同时她也被告知,因为几代没有出过人才,邹家已经不是能和淮王府抗衡的邹家,不过现在有了邹玄,邹家复兴指日可待。
看得出来,父亲极为欣赏这位偏将,说到最末,他话锋一转,问她是不是对邹玄有意。一句话下来,她的脸便烧得火炭般烫,两只手怎麽放都不是地方。想要寻个角落躲起来,耳边又响起父亲低沉的笑。
最後她只能强撑着说,有意又怎麽的,父亲天天催孩儿成婚,难道还不许孩儿自己择夫?孩儿说过,要嫁便嫁天下第一等的少年英杰。
说的不错,只是邹玄这个英杰,性子太冷,我怕你受不住他。
不就是冷些吗?稀世大才,总归是要有点脾性的,他若跟旁人一样唯唯诺诺,孩儿还未必瞧得上他。
呵,冷暖自知的事情,我也不好多说什麽。你回去掂量半个月,倘若还想跟他一起,那我就去江北提亲。
接下来的半个月,邹玄被父亲留在了王府,而她躲在屏风後面,听他和父亲讨论军国大事。他不是沉默寡言的人,反而还颇具辩才,好几次把父亲说退三分,他行事也极有分寸,言谈看似咄咄逼人,实则处处留着馀地。
这样一位大好男儿,和性子冷清似乎关联不大,顶多是对人疏离了一点,可那是因为他们不够熟识,只要再多些时日,她定能融了他表面那层坚冰。
成婚之初,她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有了默儿之後,她发现,他当真冷到没有一丝人气。那些谈笑风生的画面,不过都是他的僞装,拆开所有逢场作戏,剩下的只有城墙一样坚硬冰冷的身心。
努力多年下来,她把自己累得疲惫不堪,可回看那人,也不过是多了只言片语。正当她决心放弃的时候,一个晴天霹雳落了下来。
林州平乱之时,他曾遇见一名美貌少女,还与对方同吃同住数日之久。
原来他从来不是真的无情,只是不肯对她动情而已。面对来历不明的女子,他可以手把手地教她做一把玩物一样的弓,还能亲自为她雕刻一枚精巧细致的吊坠。
可他的柔情都给了旁人,那她又算得了什麽?成婚多年,他对她没有半句软语,现在跑去林州跟人调风弄月,全不把她这个发妻放在眼里。
若真是她人老色衰也就罢了,可她分明也给了他最好的年华。她含苞待放的时候,他对她不屑一顾,只存了三分礼节上的恭敬,全不见半点情人间的呢喃。而今面对道旁野花,他竟下了马背停驻许久,至于倾注此生所有温柔。
面对这样啼笑皆非的结果,她一时也乱了心神,不甘之馀,她更多的是绝望。兴许真是她错了吧,不该无视父亲的劝阻。
介苍,我知道你对我没有情意,可能不能告诉我,我是应该成全你这份难得的恋情,还是挑破真相逼你记起当日的誓言。
平乱结束,介苍率兵归来,身侧没有那位传说中的女子,腰上却多了一枚芍药吊坠。看来她无需做出选择,介苍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
只是介苍,你既然已经放弃,为何又要留下这麽明显的念想?就算你心里想着她,可面上,是不是也该稍微考虑我一点?我才是这个家的主母,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
可他还是铲了满府的牡丹,种了一地的芍药,就像他明知道她手上有竹弓这样的证物,却还是不肯温柔半分。
一把宝剑,一张竹弓,二者差距几同云泥,却一起在暗处敛了锋芒,再没有机会重回初日模样。
时至今日,她对林州那位女子没了半点嫉恨,反而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她确实得了介苍一段时日的疼惜,甚至还让介苍惦念了十多年之久。可惦念终究只能是惦念,她和介苍,到底没有终成眷属的可能。
近来默儿同一位女子有了牵扯,据说那位女子极富才干,不仅破得了李祭司的奇阵,还被朝廷派去救灾救民。
她年轻的时候,似乎也想过入朝为官,成就一番事业。只是社稷坛之外,女官毕竟只是少数,即便去了,也未必做得出什麽气候。
所以她相中了介苍,想要借他达成心愿。哪知他确实功成名就,可功名背後,并没有一分或者半分是因为她的存在。他的封侯拜将,带给她的只有空虚和寒凉,一如多年无人触碰的宝剑,拔出的瞬间甚至有了几分凝滞。
往事已矣,再没有重来的可能。她收回宝剑,听到一声嘶鸣般的长吟。灯光之下,剑柄剑鞘都褪色了几分,旁边那张竹弓也是,隐约能找到几条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