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他不像犯人。尤其不像强奸犯。”
“什麽意思?”
“现在的人我不了解,当年号子里的,我觉得都是一群傻逼,对不起警官……你就当我是在骂我自己。这麽多年我一直在想,人是为什麽走上犯罪的道路?因为交了坏朋友?因为想不劳而获?我觉得都不是,关键原因是没脑子。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这辈子到底要做什麽事情,浑浑噩噩地活着,才会轻易就犯下大错。”
“你认为向军不像是这样的人?”
“没错。我认为向军是个很清醒的人,他明白自己能做什麽和该做什麽,这正是我们那群人最缺少的东西。”
“为什麽这麽说?”
“这是我的感觉,但也有我亲眼所见。看守所里,新来的都是要被欺负的,警官,这你一定知道吧?”
梁觉阳点点头。
“向军刚进来,睡在最里面靠墙的铺位,旁边就是厕所。刚来第一天,于汉强,就是我们房的老大,每天晚上都把他的脸往尿坑里摁。这是测试呢,谁敢反抗就说明谁不服,那以後可有苦果子吃。但第一次遇着这情况的,就算是本能,也会象征性反抗一下吧?但向军完全没有。”
“也许是因为他曾经坐过牢,知道规矩。”
“我开始也是这麽认为的。但後来,我发现,向军是为了让于汉强对他放下戒备。”
“怎麽说?”
“于汉强把向军教训服了後,就指挥他干活。一般都是打扫厕所,这也是要显示自己地位。有天半夜,于汉强尿完,把向军抓起来擦厕所,我没睡着呢,我就听见尿炕那边有响声,但不知道发生了什麽,只听见呜咽呜咽的,好像是谁的喉咙卡了痰,吐不出来吞不下去的,听着也难受。”
“这是向军的声音?”
“不,这是于汉强。我偷偷睁眼看啊,我发现向军卡着于汉强脖子呢,那脚都快翘过尿炕旁边那矮墙了,我心想完了,我要不要阻止?要不要告诉管教?我冷汗直冒的时候,听于汉强小声说了几个字,然後向军就给他放下了。我赶紧闭眼翻身,假装没听见。”
“说了几个字?说的什麽?”
“警官,这我真的没听清楚啊。不骗你。後来没几天,向军就出去了,谁也不知道这事。那天晚上之後,于汉强再也不找向军麻烦了,我估计他是怕死。”
梁觉阳没说话,他想起了之前和唐泰东在电话里交流的,关于向军第二次进看守所的情况。
2002年10月,向军因为在打工的当铺偷窃,进了看守所。
但没几天,那个店老板就撤诉了,据说是找到了决定性证据证明向军无罪。
这件事让梁觉阳奇怪的是,向军当时是自己承认了偷窃行为才进的看守所,而後被判无罪,则是因为店老板找到了丢失的监控卡带,里面明确拍摄到向军将老板的金项链转移,但不过是从一个抽屉转放到另一个抽屉。而这两个抽屉的钥匙都在老板那保管。
在老板找到监控卡带的同一天,向军翻供,说想起来自己把东西放在哪了。
这件事单独看也没什麽稀奇,好似一个乌龙,毕竟向军作为刑满释放人员,容易被怀疑有不规矩的动作,但连着今天龚守银所说的,却总让人感觉哪有些不对劲。
“我觉得向军,一定有他想完成的事情。”龚守银强调。
“这是什麽意思?”
“看守所里的人,情绪都很浮躁,一身劲没处发泄,要麽就是打架,要麽就是各种小动作,我见过有人因为无聊,就拿自己的脑袋往墙上撞,每天撞满一千下,撞完今天就算过完。警官,我们那个时候,根本不知道怎麽好好过自己的人生。但只有向军,每天就只是坐着,不管发生了什麽,他也只是安静地坐着。我猜他一定在想自己的事情。”
离开KTV的时候,正好是中午。从地下一层上来,好似重见光明。
龚守银说:“两位警官,我真不相信向军会杀人,就算是于汉强,我也觉得是他活该,号子里每个人都被他摁尿炕,向军那不过是反击罢了。对了,关于他,我还记得一件事。”
“是什麽?”
“当年被判处死刑的犯人,其实生活起居,是由我们这些被羁押人员负责的,而且那个时候,也没什麽心理咨询师,死刑犯临死前,也没个听自己说话的人。当时我和向军就负责过照看死刑犯。那会有个人闹啊,哭天喊地的,他小时候妈妈被个黑社会给弄死了,他是因为报仇杀人进来的,才20岁,心有不甘啊!後来向军去了,他就安静了,第二天那小夥子走了,遗言是'谢谢。'我寻思这谢谢谁呢?是不是谢谢向军?”
“为什麽你会这麽认为?”
“他有让人安静的魔力吧。而且,那天晚上,向军在墙上撞了一晚上。”
“撞了一晚上?”
“嗯,看守所里这叫‘拍电报’,犯人之间会用撞墙来传达信息。在我们那里,很急促地撞墙三次,意思是‘我明白’。旁边的死囚哭喊了多久,他就撞了多久。他陪了那个死囚一整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