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卿当初知晓神鬼蛊,是因为神鬼蛊的记载传自曦族,他很喜欢研究符阵之术,故而有所了解。
而曦族与湖族相邻,湖族古殿里的长老也听说过一些。他师父当年就听过,还告诉过仲卿一旦唤醒沉睡在人身体里的神鬼蛊后,那个人便会被吸干血液于心头开出一朵血色的诡异花朵。
所以仲卿后来在显帝的身上看到这一幕,才能一眼认出显帝死于神鬼蛊。
甚至都无需仲卿多言了,他只提了神鬼蛊,司徒音漓便想到了那个人。
她的眼神有些愣怔,神情也有些恍惚,再看向仲卿时,偏执疯狂的眼底终于渐渐透露出痛苦之色。
“难道这世间,真的有报应吗?
”
司徒音漓苦涩地笑了一下,可她的笑容还未维持一息,她的五官便狰狞地扭曲着,不甘心又痛恨,不舍得又忧伤,那双眼牢牢地盯着仲卿,像是要将他看透。
仲卿不擅男女之情,可被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忽然就像是醍醐灌顶般生出了一丝疑惑。
难道司徒音漓对他……
这个猜测,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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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司第一次产生了类似后悔的情绪,哪怕他当初从云端坠落,心里想的也是仇恨和不甘。纵然有过恐惧与慌乱,可他从未后悔参与这一场人与天搏的游戏。
而此时此刻,他又一次经历了风雨刮去他的身躯,叫他的魂魄打得千疮百孔之痛。除了痛之外,他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的少女银铃般催命的笑声。
一个元司曾经厌恶嫌弃的凡人,手中握着一把不凡之剑,将他的魂魄剔下了千万片,他每一片被剔下的魂魄都会为她的火符锁定,变成和圣仙像里那些被他吞噬的灵魂一样的结局。
他看着自己的魂魄灰飞烟灭,甚至都不能化作这世间的一抔尘泥。
她在抹去他的存在,这比将他赶下云端还要令他可怕。
如若他从此以后于天地之间消失,这世上再也没有元司,谁又能证明他也曾是令人瞻仰的神明?
骄傲之魂,失败或许能打倒他,可真正能杀死他的,便是连他曾站过的高度也一并否认。
元司说尽了好话,云绡也不听,她与那把诛神剑几乎融为了一体,只要是她的意念所想,那把剑便分毫不差地如臂指使。
云绡故意发出笑声,又像是没握稳剑似的朝元司的魂魄边缘刺过去,锋利的剑刃蹭过在他的魂魄,就像烙铁入水一样升腾起白烟。
元司的哀嚎声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清晰,他越来越虚弱,魂魄的颜色已经淡到几乎无痕。元司知道自己根本躲不掉,他越跑,云绡就表现得越兴奋,而他绝望地知道,这个时候没有任何人能救他。
元司一开始以为云绡握住诛神剑时有那么一瞬很像钟离湛,现在他觉得他们一点都不像,因为钟离湛虽会杀人,却不会如此玩弄人的理智和心防,以虐杀鬼魂为乐。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如果云绡能有诛神剑,是否代表钟离湛就在附近看着她。
元司用尽最后的力气唤出了钟离湛的名字,他想求一个痛快。
堂堂天神,本应受万人敬仰,可这个时候他却恨不得跪在云绡或者钟离湛的面前,只求他们别让自己持续痛苦,他仅剩的残魂若以云绡方才的玩儿法,可能得熬到天亮。
他撑不住,他受不了!
曾经有无数人也这样跪在其他上位者的面前,恳求对方能放过自己,或干脆给自己一个痛快,甚至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神明显灵,能赐这世间片刻安宁。
元司不知道吗?他知道的,可他完全不在意。
他怎么会听得到蝼蚁的痛呼声?
而今,他也终于成了任人宰割无法逃脱的蝼蚁,他无法抵抗云绡手里的剑,无法抵抗灰飞烟灭的结局。
他没有他自己装出来的那么清冷孤傲高高在上,他就是钟离湛曾说过的——会用尿去冲蚁穴的幼稚又恶劣残忍的孩童。
遇上棍棒,也能轻易抛弃尊严。
云绡并不是想以此让元司后悔,他这种东西,不配拥有悔不当初的机会。她就是要他害怕,要他抛弃尊严,要他体会一番被人玩弄的滋味。
既然他经历了,云绡就不用再在他的身上浪费时间。
那把银光灼灼的诛神剑,终于刺上了元司的魂魄,而那一瞬剧烈的痛处,却让元司觉得解脱。
诛神剑在这一回,发挥了它真正的用途。
云绡眼见着最后一丝蓝光成了灰蒙蒙的雾,夜风一吹彻底消散,元司曾经存在过这世间的所有证明,就只剩下那个此时已经被烈火灼烧至头顶位置,火光冲天,身化火柱的圣仙像了。
“谁在那儿!”
钟离湛收回了诛神剑,带动云绡的身体,云绡立刻反应过来,朝深林中的某一处凌目望去。
草叶动了动,对方没打算躲,没一会儿人影就从黑暗里走到了月色照耀的地方。
云绡看见站在月色下的人,有那么一瞬愣住,她很意外,片刻后才开口:“你……是沈旨?”
中年男人也有些意外:“仙子认得我?”
云绡愣怔,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会喊她仙子。
沈旨其实来得不算太晚,望月山的山顶上出现火光时他就走上来了。行至半途便看见一名裙色亮眼的少女在追一道容貌可怕又诡异的残魂。
结合这些天望月山上发生的事,沈旨多少有些猜测那残魂恐怕就是被司徒音璃养在圣仙像里的东西。
所以他跟上了云绡,并未隐藏自己,只是云绡跑得太快,他险些没追上,这才在看见对方将残魂彻底杀死之后,主动暴露了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