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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鬚』 第十五章

十三雁被活活溺死在水缸裡。

那口水缸,嶽峰見過很多次,放在後院的角落裡,缸壁上長滿了青苔,當初他還勸十三雁僱人把水缸抬出去扔了,十三雁不同意,說是整個院子古色古香的,放上那口水缸,不是正合適麼?

於是也就留著了,想起時十三雁會差石頭把水缸灌上水,用來澆澆院子裡的花木什麼的,有時候忘記,水缸也就能一連空上好幾天。這幾天雨下的多,水缸裡的水一直漾到缸沿,水很渾濁,水面上還滋生了小蟲。

是個客棧的住客先發現十三雁的,他屋裡的馬桶下水不好,於是下樓找店家,結果大廳裡一個人也找不到,看到後院的廚房亮燈,他就一路尋過去,藉著微弱的燈光,看到十三雁軟塌塌地趴在缸沿上,臉朝下淹在水裡,長長的頭髮一縷縷浮在水面上,像是暗黑色的水草。

石頭和小米基本上都已經癱了,兩人畢竟年紀小,雖說幹活有模有樣的,真遇上事全崩,最後還是嶽峰出來控的場子。

但是事實上,嶽峰自己也木了,自打聽到十三雁的死訊之後,他整個腦子裡就嗡嗡的,總覺得這事不是真的,居然一點悲傷的感覺都沒有,眼前一張張嘴一開一合的,都在問他問題,他麻木地聽,機械地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末了聽到面前的兩個警察對話:“這說不過去啊,你說這事怪不,這老闆娘怎麼會把店裡的人都給支走了?”

嶽峰奇怪地看他們:“怎麼會沒人?棠棠不是回來了嗎?”

警察莫名其妙:“棠棠?什麼棠棠?”

嶽峰下意識就朝樓上走,兩個警察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年紀輕的點點頭,跟在嶽峰後頭上樓,到了季棠棠的屋子門口,門是掩著的,嶽峰伸手把門推開。

室內空空如也。

嶽峰腦子裡針扎一樣刺痛,他問那個警察:“棠棠呢?”

那個警察看了他一眼,估計也看出他現在有點不對,沒立刻回答,嶽峰還想說什麼,聲音忽然就哽了,他伸手捂住眼睛,喉嚨滾了幾下,倚著牆滑坐在地上。

警察於這種場合都是處理慣了的,知道現在死者親屬的情緒比較激動,一時間有點唏噓,正想說些場面話比如節哀順變保持冷靜之類的,樓梯上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抬頭一看,是在外圍打探情況的同事老張。

老張衝他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一開口,反而是衝著嶽峰去的:“你女朋友呢?那個季小姐?”

那警察奇怪:“你們認識?”

老張跺腳:“昨晚上田埂上那案子,不是有個女孩碰巧看見了嗎,那女孩也住這客棧。”

那警察登時就覺出不對了:“兩案子有關?那女孩呢?”

“本來也沒覺得有關聯的,剛在外頭打聽,有個街口看店的說,約莫一個來小時之前,看到一可疑的男的離開,跟我一說那樣貌,跟季小姐前頭說的殺遲紅櫻的人很像。這要真是一個人做的,我日,這膽子太大了,這也太囂張了,敢上門滅口這是!”

那警察趕緊制止他:“哎,什麼證據還都沒有呢,別隨便下結論。”

說著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嶽峰的方向,聲音隨之壓低:“有親屬在呢。”

老張是古城土生土長跌爬滾打出來的老警察,對那些個理論忌諱流程從來也就不怎麼在意,看面前的後生仔嘴上沒毛,拿腔拿調跟他說些官話,登時就不高興了:“這不明擺著麼?要真是一個人,跟沈家雁有個狗屁矛盾啊?明顯衝著那位季小姐來的啊。”

那年輕的警察也不高興,看了嶽峰一眼,把老張拉到一旁:“那也說不通,要滅口的話,你們白天不是已經找季小姐問過情況了嗎?那滅口還有什麼意義?還有,整件事既然跟沈家雁沒有關係,為什麼要殺沈家雁?犯罪分子殺人也是有跡可循的,那得多變態才得見人就殺?”

老張滿肚子不快,一時間又找不出話來反駁,正憋著火,忽然看到嶽峰站起身,循著他的目光看向樓下,剛剛分開門口的眾人擠進來的女孩,正是季棠棠。

季棠棠跑的很急,她環視了一眼樓下,抬頭看到嶽峰幾個人在樓上,三兩步就搶了上來。

老張看到她,先鬆了一口氣:“還以為你叫人給綁了,闔著你在外頭是嗎?”

季棠棠是聽到訊息趕過來的,事實上,她都已經另選了客棧住下了,下樓時聽到店家在議論風月客棧出了事,才知道十三雁遇害的訊息——古城不大,接連出了兩樁命案,十三雁又是古城裡小有名氣的人物,訊息傳的飛快也在情理之中。

老張這話一問,季棠棠就有點懵了:“我怎麼就叫人給綁了?”

“昨晚的事你不是這麼快就忘了吧?”老張提醒她,“剛才在燈紅酒綠外頭撞見你,我就想提醒你的,這兩天沒事別亂走,得有點警惕意識,萬一人家伺機報復怎麼辦?不過也虧得你不在,你要也在,說不定後院橫著的就是兩個人了。”

那年輕警察對老張這麼亂下結論很不高興,尤其還當著死者親屬的面,更加顯得沒有警察的基本意識——但老張年紀大,資歷又深,一時間也不好當著別人的面再說他什麼。

季棠棠忽然就反應過來,一股子涼氣直衝上腦門:“你的意思是……兇手是昨天晚上那人?他是來找我的?”

老張沒吭聲,但臉上分明寫著兩字,“當然”。

季棠棠眼前一黑,趕緊伸手抓住欄杆,一顆心跳的幾乎要蹦出來,開口時聲音都有點啞:“那他跟老闆娘過不去幹什麼?”

“這個很難說了,”老張沉吟了一下,“當時遭遇的情形是什麼樣子誰都不知道,兇手慌里慌張的,說不定就……”

一時靜默,季棠棠右邊的太陽穴突突跳起來,眼前似乎蒙上了一層霧,腦子裡只盤著兩個字:完了。

模糊中,嶽峰走到她面前,問的問題很奇怪:“棠棠,你東西呢?”

這問題一出,老張和那個警察都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覺得嶽峰問的蹊蹺,跟眼前的場合一點都不搭,只有季棠棠明白他背後的意思,嘴唇囁嚅了幾下,沒作聲。

嶽峰又問了一次:“你搬出去幹什麼?”

季棠棠定了定神,抬頭看著嶽峰的眼睛:“我覺得,住這可能挺危險的,所以我就搬出去了。”

嶽峰一動不動地看著她:“住這怎麼就危險了?”

季棠棠勉強笑了笑:“你想,我昨天晚上遇到那麼危險的事,還跟人家打了個照面,萬一人家上門找我麻煩,不是挺危險的嗎?所以我想著,臨時換個地方住,可能會好一點。”

這一下,老張和那警察都聽出不對了,兩人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站到了嶽峰和季棠棠之間。

嶽峰直直看著季棠棠,到後來,忽然笑出聲來,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下來,他伸手把眼淚抹了,還是笑著看季棠棠:“棠棠,你覺得危險,你走之前,有沒有提醒過雁子姐,讓她也小心點?”

季棠棠沉默了一會,輕聲回了一句:“沒有。”

嶽峰還是笑著:“我記得在尕奈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不要連累別人,你自己做的事,自己要有擔當,這話我說過吧?”

季棠棠點頭:“說過。”

“我還跟你說過,別像尕奈那次,把人招家裡來,雁子姐膽子小,經不住驚嚇,我說過吧?”

季棠棠繼續點頭:“說過。”

老張雖然不瞭解事情的前因後果,對尕奈云云更是一頭霧水,但聽嶽峰一連說了兩個“我說過吧”,只覺得頭皮都發麻,直覺嶽峰下一刻能把季棠棠的皮都剝了,這丫頭不知道是傻還是不怕,居然還能這麼平靜的點頭。

嶽峰的眼中終於現出戾氣來:“你沒嚇唬她,你直接就把她給害死了。季棠棠,死的怎麼就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