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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鬚』 第二十四章

嶽峰沉默著點著了一支菸。

季棠棠也沒說話,但她心裡隱隱猜到嶽峰要說什麼了,心裡默唸著:遲早要來的,遲早要來的。

果然,頓了頓,嶽峰開口了:“棠棠,這裡沒別人,我特意把老毛子支開,就想跟你說幾句話,掏心窩子說幾句話。”

季棠棠眼眶發澀,她吸了吸鼻子,然後點頭:“你說。”

嶽峰笑了笑,垂下眼看夾在指間的那支菸,煙氣嫋嫋升起,像是特意要把人的思緒往亂了去引:“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特愛管你的事,在尕奈是這樣,到了古城還是這樣,有時候覺得不該管吧,一不留神又管上了。”

季棠棠也不知該說什麼,頓了頓才回了一句:“嗯,你熱心唄。”

嶽峰沒看她,只是把菸頭在地上擰滅:“我看不是吧,我想我是喜歡你吧。”

季棠棠心裡咯噔一聲,下意識就轉頭看嶽峰,嶽峰還在擰那個菸頭,似乎把菸頭擰滅了要花很大很大的功夫:“我知道這麼說,你可能會覺得我挺不要臉的,我這還喜歡著苗苗呢對吧,轉臉又跟你說這種話,我也說不清楚,反正……反正我不討厭你就是了。”

季棠棠別過臉,低低嗯了一聲。

“在尕奈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奇怪,覺得你身上肯定有事,那個時候不怎麼想管,人都是自私的,犯不著為了不相干的人惹禍上身。後來在古城又見著,大家漸漸熟了,我嘴上不跟你說,其實私底下,我想的挺多的,我在想,為了護著這個丫頭,我能兜多大的風險。”

“開始我想著,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小姑娘在外也不容易,我願意出面把這趟水給攪合了,大不了出點錢,買你個平安。後來我覺得這事不簡單,因為你跟人打架,那都是要命的架勢,我尋思著這不是花錢能搞定的事,保不準要擼起袖子真刀真槍上場的,我想了又想,覺得也行,大不了捱上一刀,英雄救美的,還顯得特爺麼,對吧?”

季棠棠含著眼淚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然後點頭:“是。”

“再然後就是你被雁子姐上身,我開始覺得特不對勁了,其實以前也覺得不對勁,但那時候不願意往歪路上想……再再然後吧就是今天晚上,今天晚上我去給你收拾東西,在那遇到阿甜和她的幫兇……”

嶽峰的聲音低下來,然後一聲苦笑:“差點就死在那了。”

季棠棠很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後低下頭,輕聲說了一句:“沒事就好。”

“經過今晚上的事情,我才知道,你的事情,我根本就管不了。”

季棠棠的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來了。

“真的,管不了。”嶽峰苦笑,“何止是管不了,我根本想都沒想過。對不起啊棠棠,我犯慫了,以前我覺得自己膽子大,什麼都放得下,真的死到臨頭,發現不是這樣,自己還有家裡人,還有朋友,還有……苗苗,很多放不下的。我想,我就從這個時候抽身吧。”

季棠棠的眼淚落下來,她趕緊拼命點頭掩飾過去:“嗯,我明白,我特別明白。嶽峰,你不用對不起,真的。”

有什麼資格要求人家嶽峰一定幫著她向著她呢?自己的事情那麼棘手,哪一樁哪一件都有可能禍及他人,換了別人,知道她會惹麻煩,恐怕避之唯恐不及,難得嶽峰還曾經認真為她打算過,而且還是在她總對自己的事情遮遮掩掩諱莫如深的情況下,單憑這一點,她就應該足夠感激了。

嶽峰知道她哭了,心裡一酸,到底是狠狠心垂下眼,只當是沒看見。

季棠棠擦了擦眼淚,忽然問他:“嶽峰,你是不是覺得我挺可怕的?”

嶽峰不知道該怎麼說,今夜之前,季棠棠這麼問他,他肯定要啐她一頓,但是今夜之後……想到尕奈那個人慘死之後的情形,想到季棠棠那麼平靜的承認“是,我殺人”,哪怕這些人真的十惡不赦,但是這麼極端和殘忍的死法……季棠棠沒給他回答的機會,只是很快的說了一句:“沒什麼,有時候,我也覺得我挺可怕的。”

又是讓人窒息的沉默。

嶽峰實在受不了了,他撐著床邊站起來:“棠棠,我回風月去了。你要還願意回去,收拾收拾還過去住。你要想在這待著,那也隨你,你既然是盛夏,你總有些事情要跟葉連成交代的。”

季棠棠沒說話:嶽峰的話說的真是周全,“你要還願意回去,你收拾收拾還過去住”,他都決定抽身了,自己難不成還要去他面前晃來晃去?在外行走這麼久,至少學會了識情知趣,此時、此刻、此地,其實已經是告別了吧?

忽然想起以前,習慣了自說自話,很討厭嶽峰來管她的事,可是真到他親口說不再管的這一天,心裡居然是這麼難過。

又想起在尕奈時,其實是被嶽峰趕過一次的。

——“既然你自己都承認自己是個麻煩,我不想招惹,總還有權利請麻煩走吧。”

那一次,嶽峰是不瞭解她的事情而趕她走,這一次,嶽峰是開始瞭解而決定抽身,兜兜轉轉,轉轉兜兜,結局都是一樣的。

嶽峰等了一會,沒見她說話,心裡嘆息一聲,慢慢的開啟門離開,掩上門之前,聽到季棠棠壓的很低的聲音:“嶽峰,幫我謝謝毛哥和神棍,也謝謝你了。”

視線的盡頭處,那扇門慢慢的關上,慢的好像電影裡故意拉緩了的回放鏡頭,季棠棠的眼淚忽然間怎麼止都止不住了,她胡亂抓起睡衣的下襬堵住眼睛,心裡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說:你哭什麼呢?你哭什麼呢?豬都猜到會這樣,你哭什麼呢?

對自己的惡意咒罵似乎起了一點作用,再抬起頭時,眼淚已經不再流了,季棠棠轉頭看嶽峰坐過的地方,那裡留下了盒煙,還有打火機。

季棠棠拿過煙盒抽出一根,撳火機點著了,菸草的味道慢慢舒緩了繃緊的神經,這一刻,她詭異似的聯想到毒品:有那麼多人喜歡吸毒,想來感覺也應該是很舒服的吧。

門軸輕轉的聲音,有輕微的空氣對流,視線的盡頭處,門被輕輕推開,透過面前遮擋的升起的煙霧,季棠棠看到了葉連成。

這是在接近四年的輾轉路上思念的最多的人,這是之前她一直害怕見到的人,這是她一度覺得都不知道該把手腳擺在什麼位置去面對的人。

生活永遠是你預料之外發生的事情,這一刻,她穿著睡衣,坐在地上,抽著煙,平靜的看葉連成,似乎是在看任何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心跳的厲害嗎?那塊在胸腔裡藏著的拳頭大小的器官,像是一塊不會呼吸的死肉。

葉連成沒有想到推開門,看到的會是這樣一副情形,尷尬的同時,心底裡升起不小的失望,愣了片刻之後,希望重又慢慢佔據了上風,他遲疑著開口:“你……是盛夏嗎?”

季棠棠吐出兩個菸圈,從菸圈裡看葉連成,居然像是看哈哈鏡一樣失真和變形,她滿不在乎地衝著葉連成笑了笑:“你覺得是,那我就是吧。”

葉連成僵在門口,不知道是該進來還是該轉身離開,倒是季棠棠又招呼他:“進來坐啊。”

葉連成猶豫了一下,還是開門進來,走到床邊時,他遲疑了一下該坐哪:季棠棠是坐在地上的,他如果坐到床上去,居高臨下的跟她說話,似乎不太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