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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蝶』第三十五章

秦守成接完電話,怔怔地在床上坐了一會,房間裡昏暗暗的,其實天已經快亮了,早晨的光線從窗簾遮不住的地方投進來,一點點地打亮桌子、凳子、床腳。

如果不是手機上的通訊記錄清晰顯示幾分鐘前的確有那麼一通接入電話,他真要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不,做夢也想不到,這輩子還會從小夏嘴裡聽到“爸爸”這兩個字。

那一刻,就好像有人揭開了他的天靈蓋子,嘩啦啦灌下去一大盆冰水,然後他猛地抖索了一下子,如夢初醒。

這些年,自己都到底幹了些什麼啊?

他是有自己的家庭的,那是在小夏約莫四五歲的時候,老太爺說,守成也該成個家了,跟盛家的女人,畢竟是不能作數的,於是親戚間牽了線,給他相了箇中學女老師,不鹹不淡地相處,然後結婚,結婚那一次,算是對盛清屏這邊請了“長假”,推說是出差,盛清屏抱著小夏去汽車站送他,車子開動的時候,小夏使勁衝他擺手,說:“爸爸,打電話給我啊。”

婚禮到底是大事,一直忙,三四天了才想到撥電話回去,撥的時候應該正趕上飯點,盛清屏在炒菜,小夏接的電話,聲音嗚嗚咽咽的不對勁,再追問兩句,她哇的就哭出來了,說:“乘法表背錯了,媽媽打手心。”

心疼的他,連這個婚都不想結了。

小夏十多歲,上的初中,長的漂亮,同級有些小混混就總愛佔她便宜,有天晚上七點多了還不見小夏回家,秦守成急的打電話去她好朋友那問,有個女孩說:“怕是在教室不敢出來呢,那些個小流氓,放學路上老堵她。”

這還了得!秦守成氣的血都衝上腦子了,腳踏車一蹬就往學校趕,到教室前頭,遠遠看到門關著,幾個小混混扒著窗戶朝裡頭風言風語的,秦守成氣沖沖過去,一人賞一巴掌,跑的慢的那個還被他踹了一腳。

小夏開啟門之後就在那哭,這種事情她覺得羞恥,也不好意思跟家裡說,秦守成摟著她說:“小夏,再有這事,得告訴爸爸,自家人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任何時候,爸爸都會保護你的。”

小夏上大學的時候,有一年寒假回來,說想買個膝上型電腦,盛清屏嫌貴,沒同意,小夏那臉拉的,好幾天都沒個笑影兒,回學校的時候,秦守成偷偷買了個塞她行李箱裡,當晚她到了就給秦守成打電話,喜的什麼似的,說:“爸,我將來一定孝順你的。”

秦守成沒好氣:“給你買東西才孝順我,白眼狼。”

小夏在那頭撒嬌:“不是的,爸,不買也孝順的……”

再然後……

再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時隔四年,他終於跟她通上話,聽到她在那頭說:“爸爸,你是拿刀子一塊塊剜我的肉了……”

直到這個時候,他好像才第一次發覺,給小夏造成了多大的痛苦。

很多傷害,耳朵裡聽聽,字面上看看,影像上瞅瞅,唏噓之外,並無太多感覺,直到親耳聽到,親眼看到。

當年他心疼的掌珠一樣的女兒,受到的最大的傷害,居然恰恰來自他這個口口聲聲“任何時候,爸爸都會保護你”的父親。

秦守成頹然地去扶額,這才發現,滿臉冰涼的,都是眼淚。

這一次,不要也不能再對小夏食言了。

秦守成深吸一口氣,掀開被子下床。

這是個不大不小的鎮子邊上的小旅館,位置偏,後頭挨著密簇簇往山上長的林子,秦家一行人怕人多眼雜,多給了錢,請其它的客人都挪出去,算是把整個後院給包了。

秦守成住二樓,開門出去的時候,他驚訝的發現秦守業在走廊裡擱著的藤椅上坐著,一動不動,像是一尊晨曦裡的塑像。

“大哥,這麼早?”

“嗯。”

沉悶的對答,後繼無話的尷尬,既然秦守業在,秦守成不好先提去看嶽峰的話,索性拖了張邊凳過來陪秦守業坐著:“想什麼呢?想……家了?”

斷腿之後,秦守業的情緒就一直不大對,秦守成跟他說話的時候,難免小心翼翼。

“沒臉回去,愧對祖宗。”

這話說的太嚴重了,秦守成陪笑:“誰也沒想到繞來繞去,八萬大山會最終插手,大哥,論正面相拼,咱們秦家從來就不是盛家的對手,老太爺不是有個比方嗎,盛家要是野牛群,咱秦家就是一小叢狼,你別指望這叢狼能把整個野牛群給滅了,肉太多,撐也撐死咱們了,咱們能做的,就是個襲字,拖住大的,對付落單的小的,幾年不開張,開張吃幾年,你看動物世界裡,不都這麼演嗎。”

秦守業冷笑:“那咱們十幾只狼,被個牛犢子耍的團團轉,你還覺得挺長臉是吧。”

秦守成不說話了。

“盛夏有什麼本事?她從來就沒在八萬大山待過,當年她是個什麼玩意兒?我一根手指頭也碾死她了。這些年她在我眼皮子底下走,老爺子提過幾次要動手,我說要等時機,還不是最成熟的時候,現在怎麼樣,熟過頭了,我一根手指頭都沾不上了!”

“咱們這幫人,還有什麼臉回去?論歲數,加起來是她十多倍,論形勢、論勢力,這事交給智障去辦也成了,偏偏就在咱們手裡敗了,嶽峰再有種一點,車軲轆應該從我脖子根碾過去,我也就一了百了了,好過現在做個殘廢,領著他媽的一群廢物。”

這是指著鼻子在罵秦守成了,秦守成也不生氣,比起秦守業剛受傷時候的躁狂斥罵,“廢物”的說法已經是相當委婉了,既然提到嶽峰,秦守成索性順水推舟問下去:“準備拿這小子怎麼辦?”

秦守業的臉色一冷,沒有立刻回答,秦守成小心翼翼地斟酌字句:“昨晚上,打的他也挺慘的,嶽峰是挺可恨的,可他是外人,跟苗苗也熟,你要真殺了他……”

秦守業冷笑:“殺了他?那不就是給他個痛快嗎?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秦守成試探著又問:“那還是……放長線釣大魚,留著他把小夏引出來?”

秦守業定定看著秦守成,看的他全身發毛,正想再說兩句,秦守業突然怪笑起來:“老二,你這把歲數了,怎麼還能天真成這樣?我們剛去過八萬大山,盛家上下戰戰兢兢的,那老婆子短期內會放盛夏出來嗎?再說了,盛夏她媽是有前科的,老鼠的兒子會打洞,老太婆不怕盛夏再給她來一道?那是一定當成犯人一樣關著的,留著嶽峰釣盛夏,你還真幽默,你指著我再等十年?二十年?我有病嗎非吊死在盛夏這棵樹上不放?有這個時間我不會去算計另一個姓盛的?”

“那你不殺嶽峰,又留著他……”

秦守業嘿嘿嘿笑起來,神情又是扭曲又是詭異,看的秦守成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剛你不是問我一大早的想什麼嗎?我就想著怎麼樣對付這小子呢,骨頭這麼硬,那麼著打都敢罵我,他是沒嘗著什麼叫真痛,我得好好教教他。”

秦守成心頭瘮的慌:“那你……想到了嗎?”

“哪用得著費勁想啊,法子太多了,中國老前輩出了多少能人啊,呂雉你知道嗎,她怎麼對付戚夫人的?砍了四肢扔在糞坑裡泡著啊,嶽峰不是驕傲嗎,不是覺著自己挺帥的麼,我就讓他比這世上最髒的還髒;他不是總覺得自己挺男人的嗎,我讓他當不成男人怎麼樣?我找人幹他怎麼樣?這種人骨頭硬、不怕死,沒關係,那就折他的精神,精神一折,自己看自己都想吐,整個人也就垮的跟一攤死肉沒什麼兩樣了。跟我犟,他犟的起嗎?我有的是法子對付。”

秦守成打了個寒噤,他覺得秦守業整個人都已經走到了精神變態的瘋狂邊緣了。

天亮起來,樓上樓下陸續開始有人起,人聲一多,秦守成和秦守業這邊的話題就不好進行了,秦守成乾咳了兩聲,尋個藉口下樓,走到樓梯口的時候,秦政上來了。

秦政算是秦守業的心腹,當時在古城,秦守業就是讓他帶的槍,秦守成衝秦政點了點頭,拐下去的時候,忽然多了個心眼,側在樓梯下面聽他們說話。

“大伯,那頭給回覆了,說是可以提供,但要這個數。”

秦守成看不到秦政比劃的數字,但想來是可以接受的,因為秦守業幾乎沒提價錢:“管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