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峥将人赶了出去,坐在床前的脚踏上,深吸一口气。
难过吗?或许有吧,但更多的是遗憾。
没关系。连峥这样安慰自己。
二十岁过后,还有二十一,二十二岁,修者寿数绵延,他总能陪钟怀洌过一次生辰。
这时的连峥还不知道,遥欢宫已经沦陷。
这是入夏的第一场雨,算不上大,但落在身上像是细针,刺得钟怀洌面颊生疼。
数不清的邪魔挥舞着武器,蔓延在山头,与仙门弟子不断缠斗。
可因钟成裕力不从心,这届遥欢宫弟子不过三百余人,加上今日前来贺寿的众宾客堪堪千人,如何敌得过一万魔兵。
昔日仙气飘渺的仙宫,被魔气侵蚀,满地残垣,在厮杀的人群中甚至能看到许多叫得上名号的仙门中人。
钟怀洌眼眶潮红,全身重量压在惊春剑上,他半跪在潮湿泥泞的地上,脸上有几道水痕,说不清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
他暗红的衣袍上被利刃划出不少伤痕,看不真切。
他从未如此狼狈。
一里之外的凉亭里,魔皇裴长荫支着额头,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上的黑子。
遥遥望见钟怀洌嘴角的血迹,裴长荫“啧”一声,懒懒开口:“怎么还没死。”
钟怀洌的耳膜被厮杀声震得发颤,他无暇顾及魔皇,提着剑就准备加入战场。
方才宴会上,姗姗来迟的程颐之正准备给他授冠,暴动突起,某位剑宗宗主的法器刺入了他手下弟子的胸膛。
众人哗然,但很快第二个、第三个,数不清的人开始失去神智,胡乱攻击着身边亲近之人。
钟怀洌一惊,他看向程颐之。
程颐之面色苍白,他艰难地扯出一个笑,用过往十几年钟怀洌从未听过的颤抖嗓音说道:“去吧。”
得到师尊允许,钟怀洌来不及多想,惊春剑出鞘,他提剑加入了混战。
他不伤人,只是卸掉施暴者的手臂,但人数实在太多太多了,并且都是宗主级别的人物,钟怀洌的动作渐渐慢下来。
他手上的动作出现了一丝慌乱,因为……
他感受不到师尊的气息了。
钟怀洌猛地回头,见方才的大厅中央,程颐之提着剑,呆滞地站着。
他的胸膛,赫然插着一柄短刃。
钟怀洌使力推开制住他的人,往程颐之那里飞奔。
“师尊——!”
他来晚一步,程颐之已经倒下了。
钟怀洌眼泪已经滑落,他双手颤抖,接住了程颐之倒下的身体。
程颐之大睁的双眼里带着惊诧,但细看,又有几分释然。
他没有说话,也不运功凝气,就这么放任心口的致命伤汩汩流血。
钟怀洌手掌贴着他的胸口,不断传输灵力,试图护住他的心脉。
无济于事。
程颐之艰难地抬手,扯开自己的衣襟。
钟怀洌早已泣不成声,他不明白,师尊法力如此高强,为何会死得如此轻易。
程颐之见他痛哭,嘴角扯出一抹笑。
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手指胡乱地摸索着,从衣襟里摸出一张字条。
还未递到钟怀洌手中,他的手无力地垂下,没了气息。
钟怀洌肩膀重颤。
“怀洌!”他听见了父亲的声音。
钟成裕肩膀被砍了一刀,他双手被反折,被魔皇座下的三尊大魔押着,半跪在魔皇面前。
钟怀洌目眦欲裂:“父亲!”
他将程颐之的尸身轻放在殿中,提剑追出去,两步到了魔皇面前。
裴长荫依旧是那副淡漠的嘴脸,脸色苍白,眉眼间瞧上去还挂着愉悦,仿佛这一切混乱与疯狂都与他无关,像个局外人。
直到惊春将要刺入他的胸膛,他才抬起眼,兴致缺缺地看着钟怀洌。
“好难杀啊,钟怀洌。”裴长荫看着他,眼神像是在看一只渺小蝼蚁。
“……放开我父亲。”钟怀洌死死盯着他,惊春更近一寸。
裴长荫偏开头,用手指推开惊春雪白的剑刃。
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声音温柔缱绻,却听得钟怀洌不寒而栗。